有許多人在呼喚他的名字,姜賀都聽見了,也想起了當初見愁帶回有關于極域的種種消息時,扶道和鄭邀那倆小輩遮遮掩掩、語焉不詳的情態。
不過是不想他知道發生在極域的這一切罷了。
可又怎么瞞得住呢
他也是活了千百年的老狐貍了,怎能看不清那么點貓膩
所以雖只有雷打不動的金丹修為,他也來到了極域,然后在鬼門關一役時,便窺破了真相,亦窺破了自己的宿命。
他是為他們存在的,四百年等待,只為今日的重逢,兌現他往日許下的諾言,帶他們歸去
亦只有他能做到。
因為他本就是這無數魂魄隕落時最深切的念想所化,與他們牽系在一起。
“吾之生,汝之滅;吾既滅,汝當歸”
開口,是蒼老而雄渾的聲音,是在心頭壓抑了近四百年的心聲
“崖山故人,應誓而來”
這樣的一剎,鄭邀所有的聲音都啞在了嗓子眼里,再發不出分毫;聽見這蒼老聲音的幾位大能卻是露出了幾分恍惚之色,好像從記憶的深處翻出了這聲音主人舊日的模樣;為掌風所攜裹的見愁,則在這樣的時刻,想起了與這一位“姜師弟”有關的種種異樣。
也是在這樣的一刻,崖山劍穿過了宋帝王脖頸。
掛滿了老態的一張臉上,驚恐的神色猶未來得及收起,便在萬般的絕望與倉皇中徹底凝固
過了法身境界的強大鬼修,都會漸漸修煉出自己的“金身”,所以在斬殺他們時,感覺與斬殺活人無異。
手腕一轉,石劍平削。
激蕩的劍氣橫著破開了宋帝王的脖頸,竟是硬生生切下其頭顱,擲在地上
曲正風沉冷的面容上,未帶有一絲一毫的表情,只有那泉涌水流似的鬼血濺了他一身,染了他一雙眼,讓那雙眸在這為黑暗籠罩的蒼穹下,化作詭譎的深赤
崖山故人,應誓而來
滾滾的聲浪,猶如降世的雷霆,在這廢墟與戰場上,不斷回蕩,竟好似在天與地之間回響
一重,一重,又一重
鐘蘭陵的琴弦斷了,轉輪王欲飛往截殺姜賀的身影被阻斷在半道,圍聚在一起的千修魂傀卻像是為聲浪震破的琉璃,“咔咔咔”,頃刻間竟有一道道裂縫出現在了他們魂體之上
金丹的修為,倏爾消失不見。
姜賀整副軀殼都像是燃燒了起來,修為竟然節節攀升,到元嬰,到出竅,到入世,到返虛,直到有界
獨屬于大能的強悍氣息,冠絕天地
“故人,歸來兮”
抬手探指,天與地,在他的眼中便脫去了原有的形貌,只成為一片為規則束縛著的,可隨意撥弄的空間。
于是他指尖向前一點
前方范圍內,那千修魂傀所處之處,竟如同鏡面一般碎裂那一片地面瞬間化為了齏粉,虛空里出現了一道道裂痕,而置身其中的鬼修們,亦如倒映在鏡中的鏡像一般,迅速崩碎
“他們”本是傀儡,無情無感,在碎裂的時刻,連半分慘叫都沒有,面上甚至有一種還不知發生了什么的茫然。
琴斷了弦,身沒了形。
鐘蘭陵抬起了自己雙臂,垂首便看見這一片空間內的裂痕,蔓延到了他的身上,碎了他的琴,碎了他的衣袍,也碎了他的肢體
這一瞬間的感覺,奇妙到了極點。
明明在崩毀,可沒有半分痛苦。
因為構筑成他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沒有給他痛苦的反饋,仿佛此時此刻所發生的,才是它們所樂見的。所以心神間無有所痛,而身體卻陷入另一個層面的歡愉。
像是什么呢
像靜止的火山,忽然噴發,強大的破壞力,迸濺出萬千的塵灰;像傾頹的玉像,砸落在地,碎成無數雪似的細末;像一顆星辰,在銀河中炸開,點亮了周遭所有的星辰
無數,無數,無數的碎片
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完整,有的殘缺,有的明亮,有的暗淡,有的跳躍,有的飛舞
天地間再沒有任何魂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