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另一頭又說了什么。
“我想想,讓我再想想吧。”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悠遠,像是天邊的遠山。
“那么,過段時間再見,夏目老師。”
他掛斷了電話。
太宰想起了他在《生而為人》中寫的話,那本書是他的自白,原來想取名《人間失格》什么的,這才是他一生的寫照,但誰知道明田優二竟然冠上了完全不同的名字,如果給他機會的話,一定要從空空如也的墳墓中跳出來,在成為好人的明田面前惡狠狠地抗議一番才行。
/孩子與成年人有什么區別?這很難界定,不過我啊,大概到死為止都是孩子吧,說到底成年人要肩負起成年人的職責,要引導孩子,教養孩子,無論結果是好是壞,如果一定要長大的話,我希望自己能成為阿宏一樣的人,可能嗎,大概不?
我這樣的人,怎么會有引導其他人的資格呢?/
他能幫助那孩子嗎?
他能教導那孩子嗎?
他,有這個資格嗎?
……
“家譜?”
社會學老師瞇著眼睛,他點了一支水煙槍,這個時代的煙槍,被稱為古董也不為過吧,更何況放煙葉的小缽外,還有拼湊而成的艷麗花紋,比北齋畫的浪精美。
“你不應該問我。”白發蒼蒼的老頭精神矍鑠,但你看他的神色,看他臉上的每一道皺紋,依稀能見到年輕時風流倜儻浪蕩子的影,他年輕時的嘴唇一定是紅潤的,頭發絲絲縷縷,像過了水。
津島修治說:“但父親不會告訴我,不是嗎?”他婉轉地說,“行行好吧,知道家譜的大概也就只有您了,我會盡量小心點兒不讓父親發現,就算是發現了,您可是他的老師,他也沒法做些什么。”他聳肩,又狀似不經意道,“惠子她笨手笨腳的,卻還入宅,如果是讓阿重來校考,第一關都過不了吧,不過仔細看來,她確實有張美人的臉,與家中的某仆婦很像,但是那張菱形的嘴,還有紅潤的,仿佛被鮮花親吻過的唇色,與老師您一模一樣。”
“老師的太太是位美人嗎?啊,聽說是位高貴的女士,但是長相太過英氣了,武家的女兒很多都這樣,相較之下,惠子的五官太艷麗了。”
社會學的老師放下煙槍,他一點兒也不恐懼,只是搖搖頭說:“你啊你啊。”他說,“漢字是博大精深的,我很喜歡它們(文字)組成的詞語、詩句,先前曾經看過四個字,叫做‘慧極必傷’,送給你應該是很恰當的。”
“你看,我剛才已經下定主意,就算你不說惠子的事情,我都會告訴你,這樣的話,牌都白打了。”他不僅不生氣,反而和顏悅色地教導津島修治,“你要計劃得更長遠些,陽謀永遠比陰謀來得更好,我不相信以德服人那一套,但是威逼利誘終究是小伎倆。”他說,“盡量把這世界想得稍微好點,開闊一點,你很聰明,但是你太狹窄了。”
“不是說視野,我講的是靈魂。”社會學老師問,“你能看見多少東西?你想看見多少東西?”
津島修治不再擺出讓人喜愛的孩童模樣,他臉上一片漠然。
“什么都看不到。”他說。
“我也什么都不想看到。”
“不,你有想看到的事物。”老師狡黠地笑了,“現在你想知道一個人,想要查家譜,想要了解你們之間的聯系。”
“這就是好奇。”
“去吧。”他說,“就在倉庫里,那里有398個抽屜,從左往右三排三,再開層暗格,你能找到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