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堯章的宅子在太仆寺后面的靈境胡同,有三進院落。蕭其臻領著郭四坐車前往,走到大門口忽然轉念,讓車夫繞到胡同背后溫霄寒的住處。
那本是柳家后院一扇供仆婦出入的便門,溫霄寒租下這里后就改成了他家的正門。
郭四先下車扣關,連續兩遍,兩扇黑漆門扉方吱呀開了,一個穿藍布短打的稚嫩小廝從門縫里打望他,禮貌道“我家先生不在家,敢問是哪個府上的小的回頭好通報,或者留下名帖,等先生回來呈遞。”
看來這幾日來尋溫霄寒的人已踏破門檻,郭四是隨主人來公干的,拿出衙門里的派頭吩咐“宛平縣蕭明府1前來查案,還不開門。”
小廝連忙告罪,敞開大門,垂首哈腰地迎蕭其臻入內。
院內天井約三丈見方,與柳家后院原為一體,后在東面砌建一堵磚墻做隔斷,房椽屋瓦都與鄰舍貫通相連。
總共三間房,北側是廳堂,南側兩間分別是臥室和書房。隔斷墻邊載著數竿蒼翠的方竹,竹下密植一圈花卉灌木,皆木槿、梔子、素馨、月季之屬,秋來花葉凋殘,意態冷清。
縱目望去,只見墻那邊聳出一株高約四丈的海棠樹,此刻仍枝繁葉茂,亭亭如蓋。天光在翠梢頂上嵌了一圈金邊,色澤好似云母琉璃玲瓏剔透。
蕭其臻忍不住駐足賞玩片刻,他常到柳堯章家去,知道他和夫人住在更東邊的跨院里,便問那名叫瑞福的小廝“墻那邊住的是誰”
瑞福稍遲作答“聽說柳家大小姐常去探望兄嫂,有時就在那小院里留宿。”
柳堯章是狀元,其父柳邦彥現任工部左侍郎,兩個哥哥也都是進士出生,赴任在外,加上他已故的祖父,一門五進士,是名副其實的詩宦大家。可現今他祖父兄弟五個加起來都不如他小妹有名。
要說這柳大小姐怎么個有名法,連蕭其臻也替柳家汗顏,不愿多想,徑直走進糊著碧窗紗的書房。
室內窗明幾凈,水磨石地板擦得一塵不染,陳設簡樸,三面墻壁全是書架,上面密密麻麻擠滿書盒書卷,估計有上萬冊,真個書山翰海。
蕭其臻繞架瀏覽,書目包羅萬象,可見溫霄寒涉獵廣泛,還喜雜學旁收。在當今讀書人只知埋頭陳朱理學,抱著四書死啃的風氣下尤為難得。
他看罷書籍,來到書桌前。桌上文房四寶排列整齊,右上方擺一只花梨木果盤,里面盛著佛手、香櫞,氤氳香氣與書香交融,彰顯屋主人高雅簡素的品味。
蕭其臻不是來做客的,目光只留意對案件有用的線索,須臾停留在一本元氏長慶集上,發現書里夾著一張艾青色的花箋。翻開查看,乃一頁詩稿,字跡鸞翔鳳翥,蔚為可觀。時人說溫霄寒的書法“得大歐2之真傳”,數行可值百金,確非謬贊。
他沒來得及細看,瑞福進門送茶,見他翻動主人的東西,眼里飛過一絲驚詫。
蕭其臻佯做不見,問他“你家先生幾時出門的”
瑞福說“既望3那天一早就走了,說是去訪友,也沒說是誰。”
“那這幾天都有誰來找過他”
“前前后后來了有二三十撥人,名字小的記不清了,但都留了名帖,小的這就取來給大人過目。”
瑞福告退,蕭其臻接著看那頁詩稿,上書七律一首,名為夜讀元氏詩文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