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來覽卷秋棠蔭,元氏詞章實勘嗤。西廂繞梁琴瑟怨4,校書5猶念兩相思6。生時貧賤長憂戚,十萬營齋豈贖之7。可嘆古來辜幸輩,污名只為不吟詩。”
元稹是晚唐大詩人,蕭其臻讀過他的詩集。這前輩才華橫溢,人品卻不堪恭維。先是誘拐良家閨女崔鶯鶯,對其始亂終棄還作詩大肆渲染與女方的床笫之歡。
后來游宦成都,勾搭名妓薛濤,相好數月便棄之不顧,害一代才女抱恨終天。
原配夫人韋叢本是名門閨秀,嫁給他以后吃苦受窮,更因丈夫的花心受盡委屈,心力交瘁以致早夭。
元稹許是良心不安,寫了三首悼亡詩憑吊發妻,竟由此被奉為癡情典范,可謂文過飾非之能手。
溫霄寒大概是在閑暇時翻閱元氏詞章,被這負心漢的虛偽作態激怒,隨手寫詩諷刺。
蕭其臻心想“常聽人說他善于諷喻,言辭尖刻,今日觀其文筆果然如此。”
再從頭默念一遍,驚異像蜂刺猛然扎中腦門。
“閑來覽卷秋棠蔭”,“秋”字說明作詩時間就在近期,溫霄寒家的院子里并未栽種海棠樹,隔壁柳家后院倒有一棵高大茂盛的海棠,莫非那樹下就是他看書的地點
海棠樹種在柳家大小姐寄宿的院落里,溫霄寒一個有婦之夫大晚上的怎會造訪男女有大防,蕭其臻和柳堯章知交數年尚未見過他家的女眷,就算柳堯章與溫霄寒做了通家之好,也不會讓自己未出閣的妹子接見外男吧。
難道溫霄寒也學那翻墻的張生,與柳大小姐暗通款曲
女人視名節如性命,蕭其臻平日遇到通奸案,都不愿輕易給女方定罪。事涉好友的親妹妹,卻控制不住猜疑。
怪只怪柳大小姐出了名的不檢點,把這份猜疑說給旁人,都不會怨他多心。
柳大小姐名“竹秋”,小字“季瑤”,乃柳邦彥續弦夫人所生。自古重男輕女,唯西蜀例外。當地一般人家生了女孩都會悉心撫養,若本人好學,照樣送進學堂念書識字,故蜀中自古多文婦。
柳竹秋天資聰穎,有過目成誦之能,幼時與三個哥哥一道上學受教,其靈氣穎悟萬中無一,號稱“女神童”。
十四歲那年隨父遷居京師,過了一年三哥柳堯章春闈占魁,同時大哥二哥奉詔入京述職,合家歡聚一堂。
是日柳邦彥帶家人們去城外的永寧寺禮佛,眼見膝下芝蘭玉樹8環繞,好不得意,故帶頭在寺院回廊的粉墻上題寫詩句,命四個兒女各自做詩相和。
過了一個月,慶德帝駕幸永寧寺,偶然目睹墻上的詩句,知是柳家父子所做,品鑒多時,評定“老柳用字工整凝練,是長者口吻。大柳二柳差強人意,三柳的詩娓娓清談,氣旺筆婉,不愧為狀元。但四首加起來都不及這柳家女郎之詩格灑脫超逸,渾然一氣,具行云流水之妙,更兼意興豪發,幾近唐風。教人不敢相信出自閨人手筆。”
繼而嘆息“白鳳9不棲于喬梓10,竟鐘情于女蘿,可惜不得為吾兒婦。”
直言柳竹秋的文采蓋過父兄。
彼時皇室正準備為十六歲的太子擇妃,本朝皇明祖訓規定皇家必須在清白良善之家挑選后妃,若女方出自宦門,一行冊立,其父兄都必須改任散官,終生不得執掌要津。以此防范外戚勢大,干預朝政威脅統治。
柳竹秋的父親是有實權的朝官,三個進士哥哥也都是棟梁之材,慶德帝欣賞她的才學,卻不能為了娶兒媳婦斷送柳家老少的前程,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故發此嘆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