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番金口玉言隨即流傳出去,柳竹秋頓時成為京城家喻戶曉的才女,提親者一擁而上,使得柳家門前的街巷日日車如流水馬如龍。
柳邦彥立志為女兒結一門好親,往后她得享榮華,哥哥們也能受親家關照。千挑萬選相中戶部尚書兼內閣大學士陳良機的小兒子,行過媒妁,交換過書文定,約好翌年成禮。
故事到這里都很美滿,不料婚期將近時事情急轉直下。
一日兵部狄尚書為夫人做壽,邀請眾多京官和他們的家眷過府歡宴。男賓的宴席設在東院,女賓的設在西院,分別請了各色雜耍藝人并戲班子演出助興。
去西院演出的是“玉林班”,當中有個唱正旦的小唱名叫蘇韻,字韻之,是年十五歲,生得倩麗多嬌,還有一把清泠泠的好嗓子,每次登臺總能博得滿堂彩。
當天聽他唱完兩出戲,臺下的女客們都嘖嘖夸贊,說他的扮相比女子還嫵媚嬌嬈。壽星狄夫人很歡喜,命蘇韻下臺領賞。
蘇韻帶妝趨近,眾女細看他諸般都好,暗暗歆羨,但都安安靜靜不做聲,沒人敢正眼瞧他,唯獨柳竹秋公然大笑道“如此美人,值得賦詩一首。”
仕女淑媛豈可對低賤的男戲子品頭論足更莫說作詩了。
此言實屬非禮,眾人以為她喝醉了,又不好開口規勸。有個別嫉她才名的逮著機會捅刀子,沒臉沒皮地慫恿。
“說到作詩,這里誰及得上你柳季瑤,請快快做來,讓我等開開眼界。”
柳竹秋爽快應允,向狄夫人求賜筆墨。
狄夫人早聽說她刁鉆古怪,心中不喜,見她自愿跳坑,樂得推一把,大方地命人送上紙筆。
柳竹秋飲盡杯中酒,走近蘇韻,一雙醉眼直勾勾逼視,似用目光上下摩挲,將他看個飽足,直把那通曉風月的美少年臊得不敢抬頭,一對耳珠紅得幾乎滴出血來。
眾女捂住嘴,咬著手帕,許多人禁不住要笑。
柳竹秋渾然不覺,轉身提筆揮就一首贈蘇韻之。
詩云“蘇韻風華冠輦下,清歌一曲遞云顛。娟娟出粹娉婷貌,秋水為眸舞跰躚。薛子11妙音傳九陌,永新12夜唱寂長安,都云麗質平生就,十載勤修寧在天。”
狄夫人命人當場朗誦,眾女有真心夸詩好的,有暗笑柳竹秋賣弄風騷的,也有覺得她失了婦德,羞與為伍,當場請辭離去的。更有幾個愛搬弄是非的下人,飛也似將詩稿抄錄了遞到東院去供男賓們取樂。
這些仕宦文人比女子更愛起哄看熱鬧,借著酒興爭相傳閱詩稿,當做風流下酒菜,異口同聲笑噱“柳大小姐之秀句綺麗艷冶,蘇韻得此美傳,今后更要身價倍增了。”
滿堂賓客里,只兩位羞得無地自容,一是柳邦彥,二是柳竹秋的準公公陳良機。
柳邦彥回家后如何懲罰柳竹秋不得而知,外人只知陳良機當時在酒席上吃了兩塊夾沙肉,被未來兒媳那首“淫詩”刺激,一團油膩堵住胸口,回去時又受了風寒,幾乎教一場大病送去見了閻王。
病體未愈便怒匆匆打發媒人去柳家取消婚事,對柳邦彥說“令愛貌美才高,大約可以給武則天做知制誥。犬子才疏福薄,誠難斯配。懇請廢去前盟,其余羊雁13聘定之物可不予退還。”
眾所周知武則天的“知制誥”是上官婉兒,曾與武三思、張昌宗、崔湜等多人私通,被禮教之士貶斥為“有才無德”。陳良機拿她類比柳竹秋,等于指著柳邦彥的鼻子罵“你女兒是個蕩、婦,不配進我陳家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