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世家貴女,那崔家小九因著有父兄縱寵,事事都出人一頭,在上京城,無人不避她的風頭,沈家的門第李家不敢攀,女君十四歲時,家里相看親事,上京城里門當戶對的,轉來轉去就那些家,接連相了三四個,不是公子郎君心悅崔家女,就是族中想攀崔家的高枝,盼著與崔家結親。
女君心悅的徐家公子,更是揚言非崔家阿九不娶,便是女君舍了嫡女的身份,不做正妻,只求個平妻,那公子也說,只愿與崔家女一生一世一雙人,請姑娘另覓良緣。
女君怪崔家女霸道,去尋崔家女理論,那崔家女是個眼底下沒人的,見面竟問女君是誰,那徐家公子又是誰,被纏得煩了,崔家兄長插了手,老侯爺差點丟官丟爵,侯府好一陣動蕩。
仇怨就這么越陷越深,只那崔九是崔府的心肝寶貝,后頭與沈家定了親,又有沈家護著,給縱得無法無天,女君每每遇上,總要吃虧。
到崔府滅門,崔九死無葬身之地,女君這口惡氣才算出了,動了想與沈府結親的心思,李家提李、沈兩家的親事,原以為人死了,婚約自然不作數,那沈恪卻以要為亡妻守節,終身不娶為由,態度溫和地回絕了這門親事,女君去尋,連沈家公子面也見不著。
女君年紀越拖越大,親事耽擱了,老夫人老太爺挑來挑去,選了個家里干凈的小門戶,硬逼著女君嫁了。
到如今,那妖女竟是沒死,好端端回來了,可叫女君怎么不怨,怎么不恨。
柳媼扶著她往里面走,給她順著氣,“她身為女子,做出這等事,老天也容不下她,說不定哪日掉了一個雷,就把她劈死了,咱們且看著。”
她說得趣怪,李鶯破涕為笑,倒止住了些傷懷,“等著罷,她這回死,我還拉一群人,包整個上京城的爆竹鞭炮,放上七天七夜,柳嬤嬤,你等下就去商肆吩咐,便說爆竹鞭炮都給我留著,我有用。”
柳媼笑說孩子氣,李鶯得意,唇角便露出笑意來,心中一動,在柳嬤嬤耳邊低低吩咐了兩句,“嬤嬤你拿了拜帖去清泉山莊,我一會兒回家一趟,沈家不是聯名了朝臣世家么,侯、伯府向來是以我李家為尊,沈、李兩家共謀,這回不讓那崔九死于亂刀之下,我不叫李鶯,去罷。”
李家出了力,便可與沈家搭上關系,要是能借機將兒子,胞弟送入沈家學宮,以后入朝為官,也多了一層助力和保障不是
柳媼要勸,李鶯笑道,“天下亂成這樣,我也想出一份公義心,早日安穩下來,百姓們也好安居樂業。”
柳媼聽得苦笑,知曉女君是鐵了心了,只得照辦。
清泉山莊處上京城城西,出城二十里路,轉入一竹堤小徑,蒼翠轉寒山,沿途兩側皆是流于石上的清泉水,竹喧沙沙,平緩的水流潺潺而過,微風一起,帶起濕潤和冷松香,叫人神清氣凝。
李屯不敢再騎馬,只把馬遠遠栓在外面,腳在草地上擦了擦,這才繼續往里走。
穿過竹堤小徑,往前行一里路,行至水流的盡頭,穿過一假山石,卻又教人豁然開朗,江水平流,遠山空濛,竹樓坐落于清潭邊,薄暮繚繞,叫人不敢高聲,恐驚動了山中仙人。
居住在這樣地方的人,不是天上仙人,也是地上謫仙了。
安畔正在亭上曬書,見來了客人,下來見了一禮,詢問,“這位小兄弟可是有事”
眼前的公子寬袍廣袖,手握書卷,立于松下,清輝映眼,李屯有些局促地奉上拜帖,“沈先生,小的有禮了,我家大人呈此拜帖,邀先生共商大事。”
安畔略窘,擺手,“小兄弟誤會了,我只是先生書童,小兄弟喚我安畔便可,且隨我來。”
李屯窘迫,連連道歉請過,隨在這青衣公子身后,一路穿過回廊,踏上竹階,近看才知這小樓竟是建在潭水上的,水底清澈,游魚安寧,潔極,也靜極,到進了簾子,微風穿簾而過,李屯便又呆住了。
暮色松聲,金烏西沉入江,男子坐于窗邊,初升的月光尚帶著幾分雪色,落在男子如墨長眉間,望之生涼,窗外積石如玉,列松如翠,窗棱上放玉碗,自檐角竹管中滴落的露水與玉石輕叩相擊,發出空靈幽靜的微響,到水至淺碗,注入竹桌滾燙的茶爐中,云霧氤氳,清茶香繚繞撲鼻,那男子玉袍不染俗塵,仿佛畫中仙。
到那仙人與他說話,但覺金玉相擊,清朗如珠玉,更是墜入迷端,久久無法回神。
安畔見多了這般情形,便也不見怪,“兄臺小兄弟”
李屯回神,垂下頭不敢再看,局促地把拜帖送上,夫人交代的話來時路上他背過無數遍,此時說得還算順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