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灈話更少,卻是知曉小九隱著怒火不發,這個妹妹幼時就是這樣,生氣發火從不外露,只是不說話,或者寧愿對著池子里的烏龜說話,對著花園里的花花草草說話,也不肯應答半句。
崔灈半響道,“對不起,阿九。”
父親非但自己寵愛小九,還囑咐他們兄弟八人,要照顧好妹妹,那時府中年紀最大的大兄年十五,最小的小七小八五歲,府中成日都是兄弟八人打架生事上房揭瓦的吵鬧,府里來了一個四歲的妹妹。
小孩話很少,很沉默,似乎是不會笑的,但被父親牽著手,喊他們哥哥時,努力朝他們露出淺淺的笑容。
父親對待兄弟八人都是嚴父,唯獨對小九,絮絮叨叨,從小九回了崔府起,便每日都追在小九身后,喊漾漾學一點武功,練一點武功,女孩子也學一點弓馬騎射,以后威風凜凜的不會被欺負,妹妹常常聽了就跑,見了父親便繞道走,只是會在父親被氣到的時候,背一本秘籍哄父親開心。
到父親笑聲爽朗,她便也丟開不管了。
比起學武,小九更喜歡學文。
現在的小九身負武藝,有一手好箭術,性情溫泰沉穩,與幼時無憂無慮完全是兩個模樣。
崔冕眸中染上痛苦之色。崔灈擱在膝蓋上的手收緊成拳。
崔漾開口問,“爹爹是怎么回事。”
崔呈許是轉累了,看兩個熟悉的人都肩背筆直的坐著,也過來大刀金馬地坐在一旁,看看兩個兒子的臉,等著要和他們一起包扎,等了一會兒不見這個漂亮的小仙女來給他包扎,便盯著她的臉看,看了一會兒通身一震,似被雷電劈中了一般,張口倒出一口鮮血,“漾漾死了,漾漾也死了!”
崔漾扶住他,催動內勁與他療傷,只覺他身體僵硬,像石頭一樣,整個人是癲狂的。
崔冕神情黯然,低聲解釋,“自從醒來知道崔家滅了滿門,連你也被王行害死,父親就這樣了,見到比十四歲大的女孩都會發狂,一時清醒一時糊涂,一直要到處找你,除了這件事,其它事已經記不清了。”
十二年前全家里小七小八小九年紀最小,小七小八是雙胎,年紀十五,與他們在一處,都還有氣,后頭小八傷重病故,但小七小八長得一樣,所以裝一裝,也騙過了父親。
只是小九,十四歲,還沒有及笄,還沒有長大,全家寶貝的妹妹,死在了十四歲。
兄長們離開前,叫他們就算爬,也要爬回上京城,去救妹妹,因為妹妹是女孩,如果掉進王行和那些士兵手里,肯定會生不如死,但誰也都知道來不及了,死在邊關的,回京時死在路上的。
崔漾見父親腰間掛著一個囊袋,沉沉的,想去拿,手被拍開,“是給小九的,給小九的。”
崔漾雙目酸澀,給父親把完脈,溫聲問,“我一直過得很好,身體也不錯,兄長們身體還好么?這些年過得可還好?有無成親?”
崔冕崔灈先點頭,又搖頭,當時在洛陽府被王家死士截殺,刀兵上淬劇毒,原以為父子四人必死無疑,但醒來時人在千里之外的交跖。
崔石請了醫師給他們解/毒,父親瘋瘋癲癲,小八沒挺過來,他和小七得崔石照料,撿回一條命,兩年后方才能下榻,能下榻后帶著父親北上尋仇,只是剛到江淮,便收到了王家滿門抄斬的消息,與王家勾結的五城兵馬司劉庭、盧列、中大夫常廣等人皆已伏誅。
仇人已死,將父親拜托江淮之地一位故舊照料,兄弟二人沿著曲江沿途一直尋到出海口,沒尋到妹妹的尸體,收歸安葬幾位兄長后,失去了心力,回江淮一處山村里避世隱居。
只偶爾聽聞沈家沈恪供奉阿九牌位,為阿九終身不娶的消息時,才略有寬慰。
崔漾給三人把脈,依次寫了藥方,叫藍開去取了藥來,就在金鑾殿煎,彼時司馬庚還需要沈家與王家抗衡,自然不可能叫父兄知曉是沈恪射殺了她,必定是叫崔石說了謊話,把罪行全都推給了王行。
崔漾卻不多說這些,見內勁對父親無用,搭著他的脈搏,緩聲背了一段管子,像幼時一般,倒著背。
就像公羊丘說的,崔呈每次叫她背書,她表面上很不以為然,實則每次都要倒著背,因為每次她一背完,父親無不是開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