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搶皇位的,多是要將廢帝打到毫無還手之力,便是如此,新帝也很難會留下廢帝的性命。
不要皇位,大約已被辛則控制,想要天下大亂,她一死,司馬慈一登基,這種比寒食散毒性更深的藥物遍布江山河海,遲早有站不起來的一天。
厚重的石頂在身后緩緩合上,阻隔了最后一絲月光。
地道寬高丈余,比大成宮下任何一條地道都要寬敞開闊,石壁上雕刻有神佛像,西來佛,怒目金剛,掌中捧著燈火,照亮石階,只空氣凝滯,顯得逼仄了許多。
崔漾走著,漫不經心。
宋河冷笑,“知道安樂公主博覽群書,博學多才,江淮潁水一戰,水流船舶,吃水重量,算得精準,想來數術上是個高手,但這次還是省省罷,你今日,既已踏入地宮,便再沒有出去的可能。”
崔漾視線掃過側壁,神情寡淡,“謝蘊身在何處?”
宋河冷呵一聲,并不答話,腳下步伐快了許多,兩刻鐘后,地宮漸漸開闊起來,比起地牢,更像是一處與地上宮殿一般的王陵,崔漾看見了被吊在鐵籠里,生死不知的沈熔,淡聲道,“既有朕的父兄在手,其余人留下也沒有太多意義,他是沈家的五公子,死在這里,你家主上便是登上帝位,也要困難許多。”
宋河冷嗤,并不理會。
“阿河,把他放了,送出去罷,你和汪汲離開這里,不要進來打擾。”
王陵深處傳來一道溫潤的男聲,幼年的事崔漾記得清楚,便從這一道聲音里,聽出了一點熟悉的音色。
他自兩歲會說話走路起,便有帝師教導,所學的是一套安穩端方的儲君之儀,加之體弱,不過三四歲,行路說話,便與尋常孩童不一樣了,一板一眼,每日喝的是苦藥,但苦藥后會吃蜜餞,又極不喜歡藥味,所以非但說話,呼吸時帶著甜味,連聲音也一樣,面對臣子侍從宮女下人時,聽不出來,若是與親近的人,便時時帶著笑,因著生得好,笑起來,總叫宮人夸贊小太子,一笑生花。
宋河去牢籠里放人。
暗黑的王陵深處,傳來不急不緩的腳步聲,一身白袍的男子拾步走來,烏發一絲不茍冠于紫金冠內,身形修長,如切如磨,叫昏暗的王陵都亮堂了三分,走到離她兩丈遠處,站了一會兒,走至左手邊的矮榻上,坐下來。
這是四歲以后,崔漾第一次看見這位弟弟,當年一則宮中兩位嬪妃誕下公主,背后家勢不低,嘉元皇后想誕下皇嗣保住皇位,二則當時文帝病癥已初露端倪,因此嘉元皇后生下她后,十一個月后誕下皇嗣,立時被封為安慶太子,兩人年歲沒有差太多,卻不是在一起長大的。
擁兵數十萬,越國分崩離析,都是爭權奪利,山無二主,沒有什么好說的,崔漾直言問,“我既在這里,你扣著父兄也沒了用處,放了他們罷,放他們出城,你有什么條件,再談。”
司馬慈坐在矮榻上,眸光一瞬不瞬,她還是同小時候一樣厲害,小時候厲害,現在長大了,只身入敵營,從容不迫,似乎世上,從未有過什么叫她為難的事。
父皇常夸司馬望舒聰慧,舅舅也說,可惜不是男兒身,但他也很聰慧,很小的事他也記得,她總是離他遠遠的,從不靠近,哪怕他藏起所有好吃的,好玩的,偷偷去給她,她也不親近他,到后頭,多數時候,住到安定侯府了。
被帶走前,安平又快樂,是以這點時光,在后頭的歲月里,他想了一遍又一遍,記憶越發的深刻,印象中那個不會笑,只會看著荷花池發呆的安樂公主,現在大變樣了,變得越來越好了,光華內斂,明珠生輝,身處暗室,也似有暖陽籠罩,真龍天子,陰霾宵小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