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埋著頭,只聽得到呼吸作響,像是睡著了。
但梁錚知道她沒睡。
他動臂向上,邊捏著,邊續道:“卿卿,你知道我。”
“我身上的傷……只會比你更多。”
他目光淡淡,流于面前的雪膚,看它起了指山似的微痕、又在轉瞬間消散無蹤。
“最初你叫我給你暖腳,你哭了,我還當是那些疤嚇到了你。”說起這段經歷,他唇角低低一勾,“可你非但不怕,反而極心疼我。”
“我于你……也是一樣。”
李含章仍不應。
她挪了挪首,將腦袋換了個位置。
梁錚看了她一眼,視線撞上她后頸。
那里潔白細嫩,有蓬松而蜷短的絨發冒在上頭。
他又低下頭,嘆了口氣。
“卿卿,不論你何處有疤,我都疼你。”
梁錚的措辭平實無華,卻字字真摯、格外誠懇。
“你若受過傷、留了疤,那就是從前的事往你身上打了印兒,這才有了如今的你——我連心疼你都來不及,怎可能會嫌棄你。”
話已至此,李含章黛眉微動。
她撐起半身,稍稍回頭,看向梁錚的臉。
四目相碰。
梁錚也凝視著她。
極少見地,他沒有笑,斂盡所有的悍野與桀驁。
眸光宛如月下清泉,格外認真鄭重。
李含章默默地轉了頭。
她動指拈住對襟,僵持良久,才向肩后拂去。
單薄的背像一張紙。
素白,柔順,帶著女兒的細膩。
這張紙本該由梁錚來親手書寫,卻莫名多出了一道疤痕。
像烙印,刻在微凸的蝴蝶骨間。
細長,突兀,格外清晰。
于梁錚而言——似曾相識。
白光在眼前炸開,他的耳畔轟然作響。
李含章沒有多作解釋。
她只是保持沉默,安靜地等待著梁錚的反應。
可梁錚始終沒有反應。
身后之人竟比她還要沉默,連呼吸都被一時奪走、無法被她聽見。
好像那道疤痕是一把利刃,頃刻就割斷了人的喉嚨,可輪到她與他之間的連接時,就只剩下遲鈍的一面,緩緩地消磨、緩緩地鈍痛。
李含章低下了頭。
已經如此了。
她已經做到如此地步。
她愧疚于自己的懷疑,也想抹去與梁錚之間的裂隙。
抱著對他的信任,她終于敢邁出一點微小的試探,將那不堪的瑕疵展露給他,在愛侶面前變得不那么完美。
梁錚已經聽她說過與太華的事了。
那時候,他分明眼中有光,認真而專注地待她。
她也在努力地走向他。
但此刻,他為何毫無回應?
李含章不想再等了。
她收臂,試圖將纏在下端的褙子往上抬,重新遮住疤痕。
窸窣聲猝然而生。
受外力牽引,褙子離開小臂,飄落地面。
“嘎吱——”
榻板被榨出細細的長響。
李含章后腰發沉。
綿布蹭過背脊,有人蔽去她身后的燭光。
濃重的陰翳倏地降落,將她的發與頰、臂與手、腰身與嬌影全都籠罩其中。
熾盛的氣息喧囂升騰。
梁錚俯身,銜她的耳,又順下頸側,走過肩背。
卷起她一點溫潤的戰栗。
他恣意而赤誠地——親吻她的傷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