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玉從繞山幫回來的路上想起了在沂山時的聞朔。
聞朔在村里是個人人夸贊的夫婿人選。他在楊柳田置辦了宅院,開了間書院,是整個村里學問最高的先生,不少學生都是從鎮上來他這兒求學的。
這位先生模樣生得也很端正,脾氣溫和,一年到頭教書的錢能養活自己跟他閨女,這樣的人除了看上去沒有一把子下地干活的力氣,實在是再挑不出一點兒毛病了。所以村里不少人上他家說親,可惜都叫聞朔婉拒了。即便如此,還是有許多人始終沒有放棄,逢年過節來聞家探望他們父女倆,順便坐下來探探口風的。
這種情形一直差不多持續到聞玉十歲左右。她雖是個姑娘,但村里男孩多,有些見她生得瘦小,起初常要欺負她。她自小不是個肯吃虧的性子,哪怕跟人打得頭破血流,也得把人按在地上揍回去,到后來,見到有人欺負弱小,也要沖上去幫忙,漸漸的便混成了附近村里最出名的孩子王。凡是哪里有孩子打架,這群人里就必定有她,且她通常都是打贏的那個。從那時候起聞朔常常要領她挨家挨戶上門道歉,次數多了,人人都知道他家有個混世魔王的閨女,聞先生鰥夫的身份一下便不怎么吃香起來。
聞朔自己倒是不以為意,每回裝模作樣地黑著臉訓她幾句,聞玉也看得出他只是裝裝樣子,于是也并不往心里去。倒是一開始她年紀小,有時候滿身青紫,慘勝回家的時候,聞朔動得氣還大一些。
不過也正因如此,他開始教她習武,二十年下來,沂山附近反正是再沒有哪個年輕力壯的男人打架是她的對手。
她小時候也會問問和娘有關的問題,不過聞朔大多數時候都答得十分敷衍。他有時候會說“你娘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女人,我從沒見她跟人紅過臉。”但下次問,便又成了“你娘的性子要強得很,吵起來誰都爭不過她。”
但聞玉現在知道了,他口里的“娘”原本也不是同一個人。要衛靈竹是那個性子要強的,她自己的親娘又是個什么樣的呢
二人回到衛府,自然是要來找衛靈竹問起有關那位白姑娘的下落。
衛靈竹聽了他們的來意,愣了好一會兒才皺著眉頭問道“你從何處知道的她又是為什么忽然問起這個”
她的態度有些不尋常,衛嘉玉不想她知道自己在查莊家的事情,免得她擔心,于是只說“繞山幫蛟龍堂堂主卞海如今也在金陵,與我們遇見時,提起了當年的事情,這才想起問問那位白姑娘的下落。”
衛靈竹聽到這兒又是一怔,顯然就如卞海不知道她后來嫁入刺史府,她也不知道當年在船上救下的男子如今竟已成了繞山幫的堂主,且如今也到了金陵。她還記得當年在江上的那幾個月,即使轉眼三十年過去,早已物是人非,但那依然是她人生中最難忘的一次遠航。
衛嘉玉見她神色柔和下來,露出幾分懷念的神情,目光之中卻有幾分落寞“故人已逝,何必再追問下落。”
二人沒料到是這么一個答案,衛嘉玉又問“那位白姑娘是何時過世的”
他對此事分外執著,像是執意要問一個答案。衛靈竹有些奇怪,但又想到他如今早不是當年那個孩子了,事情又已經過去快二十年,就是告訴他又有何妨呢。
一想到這兒,她不禁嘆了口氣,幽幽道“你還記得冬娘嗎”
衛嘉玉心中一跳,眼前浮現出一張女人的臉。
他原以為隔了近二十年,他早已經記不清那人的長相了,但直到這時他才發現,他竟一直記得。那是一張容貌平平的臉,唯一叫人印象深刻的是女人唇角下的一顆痣,為她平添了幾分楚楚動人。他初到萬府的時候,大夫
人已經過世了,但是冬娘還在。她似乎很喜愛小孩子,說話的時候輕聲細語,與他過往在衛家所見過的那些女人都不同,一個孩子心里若是要有個母親的模樣,就該是她那樣。
“不錯,冬娘就是當年在船上的那位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