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進退兩難的時候,草垛上的人忽然跳了下來。女子嚇得退了半步,她看上去膽子太小,一點兒風吹草動都能把她嚇一跳。夜色中,她看不清對方的神情,想象中他大約又是擰著眉頭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可沒等她反應過來,那人已經朝她走近兩步,忽然伸手將她攔腰扔到了草垛上。
紀瑛怔怔地坐在干草上,瞧著手里方才慌慌張張抓住的幾根稻草,一抬頭不遠處將她扔上來的男人也已經跳上草垛,又重新躺了下來。
干草垛整整齊齊地碼成了一座小山,紀瑛往一旁挪了些位置,輕手輕腳地蜷成一團,靜悄悄地躺了下來。
這是紀瑛離開錯金山莊的第五年,也是封鳴離開蘭澤的第八年。
誰都不會想到一個攪得江湖血雨腥風不得安寧的魔頭和一個差點嫁入江南名門世家的侍劍弟子,有一天會共同漂泊在某一處不知名的鄉間田舍,躺在一個牛棚的干草垛上相對無言地度過了一晚。
封鳴這輩子沒怎么發過善心,殺人的事情干了不少,救人可能還是頭一回。這八年的時間里,他無數次獨自一人在野外入睡,卻是頭一回在一個干燥溫暖的牛棚里有了一種與人相伴同行的錯覺。
不過好在這個同伴十分安靜。
第二天天亮以后,男子從草垛上睜開眼發現牛棚里已經只剩下他一個人。傷口引發的高熱還沒徹底退去,使他的警覺性比以往低了不少,否則不至于連紀瑛什么時候離開都沒有發現。
他推開門從牛棚里走出來,外面空無一人。他獨自站了一會兒,轉身去附近的溪水里洗了把臉。等再回到茅屋外時,就瞧見田埂上坐著一個瘦小的身影,女子抬頭看見他像是微微松了口氣。
紀瑛手里拿著一個撕成兩半的面餅,自己口中咬著一半,將另一半遞給了他。等他接了面餅,她便又轉身沿著田埂朝前走去,走了幾步見他沒有跟上來,便又停下來等著他。封鳴一邊覺得這小啞巴實在莫名其妙,一邊還是跟了上去。
細細窄窄的田埂上,一前一后兩個人影,不過與先前換了過來,這一回女子走在前頭,男子跟在后面。封鳴盯著她搖搖晃晃的背影,總覺得哪里有些奇怪,冷不丁地開口問道“你的劍呢”
紀瑛的步伐一頓,搖搖頭沒有做聲。
二人走到了村子口,只瞧見路邊歇著一伙人,推著好幾輛車,車上放著幾個大箱子,看樣子像是哪家的戲班子正準備進城。紀瑛走上前與班主不知說了句什么,班主抬起頭朝她身后看了一眼,點點頭招呼坐在路邊的其他人起身準備趕路。
封鳴見她又慢慢吞吞地走回來,朝著那運箱子的馬車一指,示意他上去。男人站在原處一動不動“你到底想干什么”
紀瑛想了半天,終于蹦出兩個字“送你。”
封鳴眉頭一挑,這兩個字雖是沒頭沒尾,他卻奇異地理解了她的意思她想送他去唯州城。
封鳴活了這么大年紀,頭一回叫一個小姑娘許諾要護送他去某個地方。這姑娘還是他前天剛從別人手里隨手救下來的,生得一截細瘦的脖子,他一使勁就能捏斷了。
“管好你自己。”
男人冷淡地回絕道,轉過頭就要離開。可誰知他剛一轉身,就叫人拉住了衣角。
“你病了,”紀瑛難得有些嚴肅地看著他,情急之下扯住他衣角卻不知道要怎么說服他,急得微微皺起了眉頭。最后想了半天,才保證似的對他說,“就送進城。”
不遠處已經收拾停當的戲班子等在原地,幾個年紀小的皮猴探頭探腦地朝路邊這對男女看了過來,顯然是好奇他們的關系。封鳴一個眼刀掃過,將人嚇得又將頭縮了回去。
他垂下眼看了看捏著他衣角的手,不知怎的想起昨天這雙手堅持將水壺遞給他的情形,直到跟著上了馬車,也沒想明白自己最后是怎么改變的心意。
紅袖班的班主在戲園里給他們騰出了一間偏房落腳。封鳴肩上的傷還沒好,也不急著進山,既然到了唯州城便打算先在戲園里養傷。
紀瑛也沒有走,她在城里的鐵匠鋪尋了一份差事,整日早出晚歸,一天也難見到她一面。封鳴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她大約是沒有地方去。但他沒有興趣過問她離開錯金山莊的原因,就像她也從來沒有問過他為什么要來唯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