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是大發善心?”汪序抿了口茶,冷聲說,“他是知道這事兒捅破天也就這個程度了,見好就收。我問你,若真如許大全所言,他一市井屠夫如何知曉我與謝璋的恩怨??”
汪序咬牙切齒:“說是許大全他在坊間時聽到了我麾下親兵議論此事!”
“圣上要如何想?想我與謝璋之間的矛盾緊張至此?我恨謝璋至此,以至于連手下大頭兵都曉得這些?”
砰!
一拍案幾,汪序厲聲:“還是我這個都督治下不力,連手下大頭兵都驕橫到了這個地步,敢妄議朝政?還偏偏在軍府改制這個節骨眼上?如今倒好,又叫謝璋他咬下一口肉來!”
汪諸英一時啞口無言。
此事本來也是汪序暗殺不成,理虧在前,才叫謝璋抓住機會。
行事前他也曾勸過父親,怎奈何汪序以為天賜良機,謝璋病重在前,府上又魚龍混雜,倘若事情順利,謝璋便能順理成章地“暴病而亡”。
可誰能想到,謝璋他這人竟敢拿性命做賭注,藥是喝了,卻只喝了一半!
許大全身陷詔獄,汪序自知理虧,怕他真供出來龍去脈,帶出端王來,也不敢多說什么,只能任由謝璋目的達成后將他匆匆處死。
“高高拿起,遂了自己的意,便輕輕放下。如今倒好,死無對證,倒是便宜了他。”
汪序被氣得狠了,面目猙獰,“去,老地方訂個座兒,把世子給我請來。”
汪諸英覺得不妥,“父親息怒,正值多事之秋,謝璋時日無多,這是在敲山震虎吶,倒逼著咱們行動啊。咱們還是少同世子聯絡為妙。”
汪序冷冷笑:“此人睚眥必報,如今能饒得了你我?若不商議出個對策出來,明日咱們一家老小是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他又何嘗不知曉要慎重,
不安卻如同野草在心底瘋狂蔓延開來。
謝璋算不了什么,最讓汪序不安的還是沈植的態度,饒是他謝璋手眼通天那又如何?不是還要討宮內太監們的好?
可天子卻不一樣,天子奉天承運,才是真正的生殺予奪。
沈植的確已不滿都督府日益膨脹。
狡兔死走狗烹,距離奪嫡風波過去還沒多久,那兔崽子登基也才沒幾年,便要急著鞏固皇位了。
汪序也懊悔這些年的自恃功高,結黨營私,為自己謀求了不少錢財私利。
可他也不能否認,最初那幾年,他心里到底是對沈植存有幾分輕視,認定若無他與端王等勛臣拱衛,沈植他如今還不知道在哪里做個什么藩王。
謝璋這是在冷著眼,一點一點盡削他的軍權,絞斷他的羽翼。
等他軍權盡沒那一日,謝璋和沈植還能容得了他??有淮陰侯的前車之鑒,他們這是不妨也得防。
和沈植相比,謝璋才是那個不穩定因素。
前些年沈植對謝璋可謂唯命是從。這些年有他們在從中運作,謝璋與沈植君臣二人漸生嫌隙,朝野上下“倒謝”之風盛行。
不論新臣舊臣都已心生不滿,另有以左副都御史葉濂為代表的葉家、章家、楊家等世家大族作壁上觀。
一定要在謝璋動手前,盡可能地拉攏可拉攏的,鏟除這個不穩定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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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藥是特地稀釋過的,由謝府養著的名醫親自調配,看著兇險,但并不會危及人的性命。
不過苦頭總是要吃的。
這些天里,謝璋是在病榻上完成了這一次對汪序的反擊。
擁著衾,視若尋常地交代完接下來的動向,謝璋屏退了眾人,緩緩垂下眼,看了眼掌心的血漬。
何止是吃些苦頭,這些天里,他便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疾病前幾日調養得稍稍乖順了不少,他一帖藥下來,又開始搗鬼。
可這一切都是出自他本人的意愿,怨不得旁人。
合上眼閉目養了會兒神,疲倦不堪的身子便墜入了夢鄉。
夢到了個少女,穿著件高腰綠裙,鵝黃的半臂,趴在桌上小憩,烏發在日光下泛著栗色的光澤。
綠樹陰濃夏日長,少女干脆用枇杷樹葉蓋住了腦袋,臉上印下了桌上一道又一道的木紋。
才一入夢,謝璋便頓了下來,一雙眼寒眸冷冷清清。
是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