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甫落,紗霧扯著嗓子尖尖地嚎起來,嬌嫩的聲音像一根細細的繡花針,撕破盛宴,刺耳得緊。
上席一眾婦人聽見,因問“這是怎么了好好的聽戲,怎的哭起來”
紗霧泣不成聲,只顧把嗓子尖尖地一再拔高。韞倩瞧不過眼,站出席來,“紗霧瞧上了花姑媽的絹子,生要搶人家的,我不許,她就不依不饒哭起來。”
這莊萃裊聽見女兒哭,如何不心疼忙出席,穿著金綾襖,戴著金絲寶石攢的鬏髻,大紅的蘇羅裙,通身的富貴,只是眼角眉梢暗藏市儈。
她一把撈起紗霧,抱在懷里哄,間隙里拿眼角鐵掃帚一般掃韞倩,“好了好了,快別哭了,什么絹子娘叫人繡一百條給你,好了啊。”
“我就要那條”紗霧在她娘懷里扭頭,憤然朝花綢一指。
不知何時,對面亭子戲住,滿廳內都是她尖利的哭聲,和風助雨,憑添恨愁。花綢與韞倩并頭貼站在一處,像兩只相依為命的雛鳥,可在莊萃裊的眼里,都成了扎眼的刺。
奚緞云見是因花綢的絹子惹的事,緊了眉頭,作態把花綢訓斥一番,“綢襖,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東西,晚輩既喜歡,你當長輩的,捂著做什么還不快給了紗霧”
范寶珠素日與娘家大嫂交好,端在中間,提著不冷不淡的笑意調和,“表妹,紗霧還小,你做長輩,讓著她些好不好姑媽別惱,小孩子家的打鬧,沒什么要緊。”
亂語砸來,花綢只得把絹子塞到了紗霧手上,“紗霧快別哭,你拿好,你姐姐不是故意要說你,姐姐是為你好。”
她有意替韞倩開脫,可落到莊萃裊耳朵里,橫豎不中聽。于是冷挑眉刃,唇刀輕揚,“我們紗霧年紀雖小,可也懂事明理的,倒不像那些小門小戶似的沒教養,犯不著人多嘴來教。”
岑寂里,花綢朝她娘暗眱一眼,下巴垂下去,像是要垂進地磚的縫隙中。
訕了半晌,玳筵再開,鑼鼓復響。卻有悶沉沉的寂靜,盤桓在花綢與韞倩之間。
漸漸胡笳合鼓,敲停了雨。空氣里蘊涼,花綢聽著上席莊翠裊細細尖尖的笑音,打個冷顫,與椿娘耳語,要回房加衣裳。韞倩也無趣,帶著丫頭一道離席。
兩個人輕步落韻,踩著粗墁石板路滿地的水洼。花綢側睞她,寂寥的笑顏帶著歉意,“對不住,方才席上你分明是為我抱不平,我卻連句話兒也不敢替你說。”
“話兒、話兒”韞倩卷著舌嚼磨著這兩個字,好笑起來,“你會說京里的話兒了”
“來了這幾個月,聽也聽會了。”
“不妨事,”韞倩挽著她的胳膊,拿肩將她撞一撞,“你也怪難的,投奔親戚,難免瞧人臉色,寄人籬下的日子我曉得。咱們兩個呢,也算同病相連,我五歲沒了親娘,跟著太太過日子,在她裙角討碗飯吃,沒少招她生氣。”
花綢被她撞軟了心腸,莞爾睞目,“那你還敢訓她的女兒瞧你家太太那樣子,心疼女兒心疼得緊呢,你還不讓著她些”
煙紗里洇著涼絲絲的水氣,韞倩比她不一樣,落魄里總帶著些倔強,“我就是這性子,好幾回想改,可改不了。就這么胡混著吧,等往后大了嫁出去,就好了。”
說到此節,她樂呵呵地朝上一蹦,由枝上扯來朵妍麗的花,捻在指尖,“噯,聽說你是上京來發嫁的定的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