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林媽媽面帶急色,還沒走近,倒先把手上的帕子甩出天大的風云來,又是拍膝又是捶腿,“姑媽在家呢,姑奶奶在不在我正好有個事兒問問您二位。”
奚緞云屋聽見,迎頭踅出來,面上掛著個周到的笑,“在家呢,媽媽屋里坐,綢襖,瀹茶來媽媽吃。”
“不坐了不坐了,就在這里問一聲兒。”林媽媽廊廡下停駐,袖里滾出濃濃的郁金香,“那日烏寶齋里擺席,莊家的小表小姐丟了個金鎖,玉兔模樣的,姑奶奶姑媽散席后可瞧見過沒有”
母女二人攢眉相識,花綢恍惚記得范紗霧胸前是掛著個金項圈,確也墜著這么個兔子。她廊沿上端坐起來,拈帕苦思一陣,“在紗霧脖子上好像是瞧見過,可散席后倒沒曾留心。林媽媽,這金鎖找不見了”
林媽媽將母女二人嗔顛一眼,挨著廊柱子坐下,直拍膝,“可不是嘛那日莊家太太回去察覺不見,先在家里找一通,還把大表小姐罰了一頓,還是沒找見,這不就問到咱們家里來了”
金鳳樹上棲著兩只麻雀,挨擠著墩在枝丫上窺聽。只聽見奚緞云放低的聲音,“按說他們家就是打多少金鎖也打得起,找不見就再打一個,何苦這樣急”
“誰說不是呢”林媽媽攤開兩個手,扣緊眉頭,“可這金鎖,是打小就戴著,打的時辰是請法師掐算過的,哪里還打得出第二件”
花綢聽了半晌,暗里也追憶半晌,實在想不起,將兩只珍珠墜珥搖一搖,“實在是沒瞧見,那天散的時候,大家都是前后腳走的,要是誰撿了,大家都能曉得。媽媽再去問問掃洗的丫頭們”
“早問了一百二十遭了”林媽媽愁眉深疊地拔起來,招呼著又往門外去,“我再到別處問問,姑奶奶姑媽要是哪里瞧見了,務必急急地來告訴我一聲。我管著各屋里的掃洗,要是找不見,少不得拿我問罪呢。”
這廂說著,歸到二房馮照妝屋里。那馮照妝剛打發了兒子溪澗午睡,聽見動靜臥房里踅出來。
穿的是云霧綃對襟長衫,水粉揉得滑膩膩的臉上起了香汗,執把百鳥朝鳳的桐葉絹絲扇輕搖著,落到榻上,“可打聽出來了”
“都問過了,誰都說沒瞧見”林婆子跟著打了水晶簾進偏廳,榻前將對眉擠出千煩萬難,“要不,將那日烏寶齋里伺候的、掃洗的丫頭們都提出來,挨個打著問,保不準是誰見是個金疙瘩,撿了窩藏”
馮照妝將扇止住,輕拍在案上,狹長的眼往上微剔,“我看你是個糊涂人。”
林婆子稍怔,落在對榻,“那依太太的意思”
“這丟的既不是咱們的東西,又不是咱們的親戚,急什么他們來問,我們不過按理查一查,倒為了外人,打起自家的丫頭來各房里掃洗的事兒是你管著,倘或真格在你管的丫頭里拿了臟,你怎么見人甭說你,就是我在姓范的面前,也抬不起頭來。”
婆子籌忖半晌,恍然將下巴輕搗,“真真兒是這個理,我先前倒沒想到這一層。”
“哼,還有你想不到的呢。”丫頭上了一甌甜瓜,馮照妝揀一塊咬一口,朝婆子推一推,“不過是丟一個金疙瘩,哪值得這般興師動眾她姓范的就是想趁勢賴在你們頭里。下梁不正,就是我這個上梁歪,拿了我的把柄,就好把這府里管事的,都換了她的人才好。”
“那依太太的意思,還是告訴姨娘沒找著就成了”
馮照妝搖扇不吱聲,對面云窗霞閣,晴絲昏昏,黃鶯雀躍蹦跶著腳,一跳,便跳過去好幾日。
西風絮絮,一晃初秋,那范紗霧遺失的金鎖不知埋香何處,莊萃裊找不見,急了幾日,只得作罷,又張羅著另打一只,此事姑且混過。
混到十里荷香店,霞光入帳,清秋滿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