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藕雖在這府里幾年,卻一直經辦些雞毛蒜皮的雜事,也有些懵懂,“府里頭請大夫,向來是請宮里的太醫,還請主管也請個太醫來瞧瞧我們姑娘。”
那懷大抽了牌子赍在懷內冷笑,“想得倒挺好,這宮里頭的太醫都是給爺奶奶們瞧病的,你們姑娘是哪個譜上的主子,也配瞧太醫”
冷風地里驀地撩起火,紅藕萬般捺住,陪著笑臉,“那管家瞧著外頭哪個大夫好請來,也是一樣的。”
幾個小廝屋里聽見女人聲音,正如那野狗見了肉,浪潮似的涌出來,將紅藕團團裹住。觀者如堵中,撲來渾濁的酒氣,熏得紅藕捂了鼻,垂首避著眾人目光。
那懷大雖是點頭應了,卻半天不挪動,也不回聲,木杵著,抬著下巴瞧著疊山障水的一片太湖石,似乎等著什么。
不知誰將紅藕搡一把,嘻嘻笑著,“姐姐長得水靈靈的,怎么心眼那么不開竅你使人辦事,難不成白使”
紅藕恍過神魂,指節擼下枚銀戒指,窄窄的,沒什么斤兩。懷大淡瞥一眼,瞧不上,沒接。
那酒氣哄哄的人堆里又鉆出個小廝,狗似的將腦袋湊到紅藕耳廓邊嗅一嗅,“要不我替姐姐去辦這差使,姐姐上我屋里坐等著,晚秋天,風大,仔細吹病了姐姐。”
給他滿嘴的酒氣一熏,紅藕直縮脖子,“不敢勞煩,我回屋里等著就是。”
小廝瞧她沒經過事,愈發喜歡,緊著挨近了,猛地抓住她的手。紅藕乍驚,忙把手抽出來,縮在一旁,偷著在裙邊蹭一蹭。
眾人圍著哄笑不止,那小廝臊了皮,臉上起了惱色,“姐姐倘或嫌我們,又何苦來找我們辦事喏,馬在馬廄里,姐姐提了裙子,跨了馬街上自個兒請去。”
花容月貌的姑娘,哪里能獨往大街上去的。紅藕縮著肩不言語,繡鞋往裙里藏一藏。
恰逢哪個屋里的一個丫頭也往門房上來,穿著紅艷艷的裙,鞋尖輕點,恍若漫步云端,軟綿綿地在遠處喊一聲“噯,誰去給我外頭買件東西”
人堆里擠出個漢子,著急忙慌地往那頭跑兩步,到跟前,兩個人湊頭嘀咕一陣。紅藕就瞥見那小廝也去抓她的手,被她風情裊裊地嗔一眼,丟開了。他復去抓,她稍頓一陣,回嗔拍他
你來我往間,紅藕恍惚醍醐灌頂,繃緊的心弦是誰用指端撥一撥,發出凄凄艷艷的回響。
她仿佛懂了,于是小廝再抓她手時,她沒再像剛才那般突兀地、不合時宜地掙扎。只是百轉千回地也嗔他一眼,慢條條抽出手,栽倒下巴,像是對老天爺低了頭,在懦弱里尋找到方向,而這方向,更多的,只是一只失聲的黃鶯在緘默中撲騰翅膀。
鶯雀在隨之而來的寒冷里徹底沒了聲,但金鳳花如舊,照常如火如荼地開,撒野的朝晴空里奔逃。
晴空底下,高枕窩晚霞,檻窗上嵌著一雙明目皓眼,一眨一眨地,閃爍期盼。
盼到屋內燈檠明亮,窗外皎月東出,奚桓回過眼來,朝屋里瞥一眼,“秋蘅姐姐,姑媽在屋里做什么呢怎么這些日子不來瞧我”
秋蘅乃是奚桓屋里的大丫頭,時下十七歲,除余媽媽外,屋里屬她說了算,也格外穩重。
這廂不搭茬,撿了案上的千字文擱到炕幾上,“先別打聽姑媽,過些時候就是二老爺的生辰,家里少不得四方宴客。你先將書默下來,別再叫老爺丟了臉面。”
“姑媽大約是因為先生惱了我。”奚桓癟著臉,像沒聽見她的話,只管自僝自僽。
屋里剛掌燈,滿園的丫頭婆子正四下查夜,預備著關院門。廊下游燈如流火,將暗不暗的天色里,各處皆忙,沒人聽得到一個孩子落寞。
作者有話要說奚桓書讀不好,脾氣也不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