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枝折枝凍,千樹玉梨花,就成了誰的眼淚,紛紛揮灑。
奚桓失了魂似的低垂腦袋,挪著步子往回里走,踩得雪起玉沙聲,他聽不見。
更聽不見秋蘅在身邊喁喁碎碎的嘮叨,“您是個傻子,一腦袋叫人哄得找不著北。她有什么好若說疼你,比得上我們疼你我們成日家守著你,喂你吃為你穿,你若有一聲咳嗽,滿院里誰不是急得上火”
十里水晶宮在奚桓眼里冰涼地閃過,仿佛是一個冰清玉潔的夢,剎那散在風中。
他走一步緩一步,喉間卡著許多話,可小小的年紀、有限的學識都限制著他的辭藻,吐出來只得一句,“你們不懂。”
秋蘅花枝招展地笑起來,“我們不懂打您出生,我就守著搖籃將您搖到這樣大,余媽媽一口一口的奶喂得您這樣大,我們不懂您還誰懂噢,你那八竿子打不著的姑媽懂”
奚桓埋著頭,挺翹的鼻尖墜落一地淚珠,砸進雪里,片刻消融。大約誰都不懂他此刻的心境,好似人間陸沉,他成了這世上唯一的孤島,哭也寂寞,笑也寂寞。
自然了,這時候他還小,還不曾懂得“寂寞”是什么。直到后來,他陷在大片大片的喧囂里,紅燈無言,囍字不語,才懂得百年孤寂。
此事暫且不題,只題林豐草間,狀歲飛騰。
萬壑埋雪無聲,香冷幾時許,悉甯那時候忙中抽閑歸家,先妻屋里換了衣裳,先到奚桓屋里探望。
進門先提起股威勢來,聽見奚桓在午睡,便走到床前把那副蜷縮著的小身板打量一番,咳嗽兩聲,“我這些時日忙,還不及過問你,上回先生好好的在家教學,怎么無端端又不來了,是不是被你氣的”
等了片刻,床上不答,背影罩在青羅帳中。奚甯笑起來,挨著坐下,“我知道你沒睡著,”又等片刻,帳中仍舊無聲,他便掛起帳,將奚桓抱起來,“叫爹瞧瞧長高了沒有。”
兜在懷里一看,不得了,奚桓苦癟著臉,低垂著眼,百年難見的愁態。奚甯眉一扣,將他搖一搖,“這是怎么了富貴堆里混著,你還有什么不如意”
奚桓似要講話,可嘴一動,淚珠子先擠落一滴。見狀,奚甯將其擱回床上,板著臉走到外間質問一屋的丫頭,“誰招的少爺那副模樣”
一屋里戰戰兢兢地圍站著,東推西推,推了個采薇出來回話,“回老爺,蓮花顛里的花姑媽不采少爺了,叫他往后不許往那邊去,少爺這些日子就總悶著不高興。”
奚甯瞧那個表妹倒十分沉穩懂事,不像使脾氣的人。因此在榻上坐下,細問起,“怎么好端端的不許他去未必是少爺得罪了長輩,人家怪罪他”
丫頭上了茶,那余媽媽趕進門來,將花綢先前如何盜范家的東西、如何哄騙奚桓的銀子傾筐倒篋說來,又嘆,“虧得咱們姨娘明白,耐著性子去與表姑娘軟說了一番,否則姑娘家品行失德,往后大了,單家還能娶過去”
朝務繁忙,奚甯又向來不過問宅門內的事,還是頭一遭聽見這兩樁公案。現下眼中蘊起疑色,拔起身就往范寶珠房里去。
適逢那屋里范寶珠在核對賬目,盤在榻上,鳳仙花染的嫣紅的長指甲一頁頁翻著賬本,翻到一處采辦木炭的開銷,端起腰來,目中淡淡,光是額心墜的紅寶石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