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里春風宜情,簌簌搖枝,沙沙的聲響里暗含苦悶。花綢扭頭朝窗戶外瞥一眼,生怕叫人聽見,外頭倒無人,自有景色清冷。
她回轉過來,見韞倩還是悠然自得,愈發心急,“我看你去求求你爹,衛嘉這樣的人,哪里嫁得我娘常講,嫁富嫁貧不嫁壞,他壞在根兒上,憑你多賢良,也約束不住他。”
韞倩瞧她急了半晌,噗嗤障扇發笑,一個胳膊搭到案上去,湊攏腦袋來,“我實話講了吧,求我爹也沒用,他也瞧上了人家豐厚的禮。我這些時日,已經拿了個主意,不過我只對你說,你千萬別告訴一個人。”
“什么主意”花綢也搭過腦袋去。
“這婚事,原本是該紗霧的,她們母女倆不要,反倒算計到我頭上來。我吃了她們這些年的虧,如何心甘我爹嘛,是指望不上了,只有指望我自己。”
花綢急了,將她胳膊一把素腕晃一晃,“你快別繞彎子了,到底是個什么主意,說出來我也好幫你合計合計。”
韞倩朝窗外謹慎地張望一眼,抑下聲,“過些日,是你家奚澗的生辰,二老爺與衛家都是在順天府當差,少不得要請他們父子來。我家那太太,最不錯時機地巴著湊你家的熱鬧,必定也帶著紗霧來”
說到此節,花綢在她眼里捕捉見一絲狡黠,驀地把心提到嗓子眼,繼續傾耳聽她講
“太太既然瞧上人家的聘禮,何不把她自己的女兒賣出去我想著,到那日,尋個因由,將那衛嘉與紗霧,湊攏到一塊兒去。憑他們長幾張嘴,也是個說不清,那么多官家太太在呢,她范紗霧除了嫁他衛嘉,還能嫁誰”
花綢聽完,膽戰心驚,將手中的絹子反復揉搓,碎碎叨叨地嘆,“我的老天爺你這是哪里想的主意這法子,也未免”
“太惡毒了些”韞倩剔起眼梢,須臾又放下來,“我這是叫她們逼的,向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們把我逼上梁山,我就不得不做這個賊。你放心,到那日,你安生在席上坐著,隨人瞧熱鬧就是,別的都不要你管,你就當做不知道。”
正說話,門里突然闖進來一個人,花綢跳眼一瞧,真是說曹操曹操到,不是紗霧還是誰唬得她一顆心險些蹦出來。
那紗霧穿著紅綢短襖,粉白相間交窬裙,蓮步款進,一點一點,三寸的腳背上高高凸起一塊骨頭,像個母螳螂的爪子,瞧得花綢心虛地別過眼。
她倒十分不見外,輕提著裙在花綢二人面前旋個圈兒,“表姑媽、姐姐,你們瞧我這新鞋好不好看”
花綢這才留心,她穿了雙紅緞鞋,繡著半朵芍藥,花蕊嵌著碎翡翠。旋步間,無不得意地瞥一眼花綢與韞倩沒纏過的大腳,“姑媽方才給我的,說是只有我的腳襯得上這雙鞋。”
二人會心相識,花綢陪著笑臉,“好看,你的一對金蓮,穿什么都好看。”
紗霧得了滿意的答案,搖著把絹絲芭蕉扇將屋子環顧一圈,“桓哥哥呢我方才遠遠瞧見他往這里來的。”
“沒進來啊,”花綢跟著脧巡一眼,笑得比往日更慈眉善目,“大約是回他自己院兒里去了,他不慣吃酒,只恐外頭吃了兩杯,有些撐不住,你往他屋里去尋他吧。”
那紗霧點著一對腳尖,玲瓏小步出了門。沒走出多遠,韞倩的扇就朝花綢拍來,“你瞧你那樣兒又不是你做賊,你心虛什么”
笑意立時在花綢面上癟下去,余留一陣心悸,“你實在不該告訴我,我聽了真是怕,倘或為了她的名聲,鬧出什么性命攸關的事情來,我后半輩子只怕都睡不著。”
韞倩恨鐵不成鋼地乜她一眼,“她才不會尋短見呢,你放一百二十個心。瞧你這出息,就是你這性子,這些年才受盡白眼。要不是桓兒年歲漸長,日漸替你出著頭,你早受氣受死了你瞧瞧這府里,哪個阿貓阿狗不敢說你幾句不是榨你的錢財,就是榨你的東西,你且瞧著吧,等單家送了聘禮來,有多少是到得了你手上的”
她說的都是道理,可花綢仍舊惴惴不安,生怕惹出大事來。眼下提著一顆心,心里又怕又憂。
此番光景,又哪里能想到日后,這顆孤弱無依的心竟能血冷東風,骨寒翠袖。
春風自來帶寒煙,吹散人一身的酒氣,亦吹得人心灰意淡。且說奚桓在墻根下聽見這些話,事關紗霧的部分,半點不往心里去,一心只記掛花綢的病癥。
可他尚未通男女之道,一路琢磨,橫豎想不通“身上不來”是個什么意思。思慮到房中,驟見紗霧坐在他臥房的書案上,正瞧他寫的帖。
他心頭一煩,將袖冷揮,“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