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柳穿花,楊影輕蟬,好題詩句難詠,藥田十色春斷,這便是夏了,日毒風熱,連雨也不溫柔。
正如花綢所料,韞倩自那日回去,果然被捆起來打了一頓。
追根溯源起來,也是機緣湊巧,那莊萃裊娘家父親原是都察院從九品司獄官,專管都察院大獄中的一干囚犯刑法。莊萃裊自幼耳濡目染,學得一手懲治人的法子。
那日烏金高懸,曬得山石滾燙,一進六月,蟬兒愈發叫得撕心裂肺,幾如誰歇斯底里的哭喊。莊萃裊氣不平的喘息就像六月暴雨,一陣一陣地閃著電。
才過晌午,便命幾個婆子將韞倩捆在屋里,撳在地上跪著,自個兒穩坐榻上,乜兮兮冷笑,“我往日待你也過于和順了些,以致你目無尊卑,敢在外頭頂撞長輩,今兒倒要讓你好好長長記性。”
韞倩一向不肯服軟,挺直一把漢宮腰,生生拔出股不懼不怕的氣勢來,“太太說這話,叫人聽見也替你臉紅。往日待我和順快別招我說出傷體面的話來。”
一語將莊萃裊頂在榻上,五臟劇烈,惡從心生,抬首指著個婆子,“你是死的人都罵到你主子頭上來了,還站著挺尸啊”
那婆子姓孫,是莊萃裊的陪房,也擅刑法,懷里討出一把長長的細竹簽,命左右兩個婆子,“把她的爪子摁住囖。”
倆婆子得令,又命兩個上來,在下一人跪著韞倩一條小腿,在上,一人撳住她一只腕子伸出來。孫婆子掰著一個指頭,揀了根簽子往她指甲縫里插,登時痛得韞倩搖頭擺腦,釵掉脂落。
丫頭蓮心在屏風外聽得心緊,嗚哇哭出聲,闖過攔門的丫頭,跪在塌下央求不迭,“太太,姑娘有錯,打幾板子就是了,快別用這樣折磨人的法子的吧家里又不是大獄,姑娘也不是犯人,倘或老爺回來聽見,只怕也要生氣”
莊萃裊將膝一歪,冷笑漣漣,“如何不是犯人她犯了我的王法,就該按我的律懲處。往年打了她多少板子,她不長記性,就怨不得我歹毒。”
偏韞倩癱在地上,十個手指頭挑了仨,蹭得烏油油的地磚上一道道血痕,糊了一臉的眼淚與汗,還不忘嘴硬,虛弱地抬起眼,“蓮心,別求她,我若死了、化成個鬼,也要到閻王爺面前,把她女兒也勾到陰司去”
遍地的蟬鳴一浪一浪地拍來屋內,“知了知了”地叫著,撕出韞倩滿目紅紋,斷紋里,迸出魚死網破的決然。
氣得莊萃裊連跺腳,“快撕爛她那張嘴”
蓮心苦見無法,灑淚拋裙跑出去,滿府里四處投告,下人皆不敢管。她把心直墜到地下十八層,掛著滿面淚痕,投告無門,伸冤無路,只得寄希望與別處。
終走到角門上,使喚個小廝往奚府里去傳話與花綢,又叮囑,“千萬別叫他們家姨娘曉得”
夏風帶著清荷拂向碧青的天,太陽無云遮擋,放肆地往西倒,誰也攔不住。
彼時花綢正在奚桓屋里問其文章,說到李商隱的詩,歡聲正溢,忽見椿娘滿面急色地旋進屏風門,“姑娘,還樂呢蓮心剛使人傳話來,說是韞倩姑娘受了好大的罪”
花綢笑意驟散,踅出書案,“莊嫂子又打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