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噯、噯,”奚緞云像是意識見他在沒話找話,也有些鶻突起來,一顆心砰砰跳著,手沒處放,便撣撣被子,“你只管放心。”
“那……”奚甯腦子連轉了一百二十圈,想來想去,不是各省鹽道就是各省糧道,又是夏稅又秋稅,滿腦袋的朝廷大事,唯獨再尋不出一件家中小事。
只得垂下腦袋,將膝上丁香色袍子攥出一朵喇叭花,“那我先回去了,勿送。”
說是不送,可奚緞云聽見他漸遠的腳步聲,倏然有些發慌,在哪里尋把青羅傘出來,追到外間,拉開兩扇門,“甯兒!”
奚甯叫她喚得心一抖,忙由院中拔腿跨回廊廡底下,離得近近的垂眼瞧她,“怎么了?”
中間只隔著半尺,前所未有的近,近得奚緞云能聽見他些微繚亂的呼吸,近得,能嗅見他身上的雨水香,像初春朝發的綠油油的芳草。
她壯著膽,抬頭望他一眼,就一眼,又垂下去,將傘遞給他,“別淋著雨,回去別嫌晚,使丫頭們燒水洗個澡再睡。”
“我記下了。”他接過傘,鄭重得像接過一片脆弱的心,有些小心翼翼。
“你、明早什么時辰上朝?”
“寅時到午門候朝。”
那就意味著,他得丑時中刻就起床洗漱。外頭正有梆子聲響,三短一歇,子時。他睡不足兩個時辰,卻愿意同她說一個時辰的閑話。
奚緞云說不上什么滋味兒,只覺心口悶悶的,鼻腔里發了酸,隱在黑暗里的滿園翠竹蒼松,都是她滿口里說不出的話。
“你……”奚甯似有所感知,歪著臉撈她的眼,“還有什么話要對我講嗎?”
她低垂的烏髻宛若芳樹壓玄月,婉柔無限,“我,我已經好了,你別擔心。”
奚甯笑了,握住她兩條胳膊,將她推回門內,從里頭反手拉攏兩扇門,隔著逐寸縮小的門縫,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睡吧。”
此夜秋雨無眠,綺窗外的屋檐無休無止地墜著雨水,滴答、滴答、滴答……
每一滴都溫溫吞吞,卻響得驚心動魄。
落紅小雨后,一朝洗清空,紅恨綠愁淡深秋。碧空雁字成行,而碧空下,人歸病瘦。
繡履一時亂,各處忙著清點東西,唯獨范寶珠愁坐妝鏡前,空眼瞪著窗外偌大一個院落,搬箱籠的、掮褡褳的、挎包袱的、來來往往織成一張勒人的網。
來時人去時在,一個不少一個不落,只是奚甯沒來。
月琴悄步而近,垂眼望一望她,嗓音輕的像一聲長得割人的嘆息,“我探聽過了,老爺這幾日在忙內閣核查秋稅的事兒,不得空歸家,別等了姑娘,咱們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