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府里只等范寶珠驅車返家后,派了個小廝到皇城外戶部衙門報與奚甯。
奚甯得知,不過淡淡三字“曉得了”,過后再無話講。仍舊俯案埋牘,與戶部尚書鐘敏、左僉都御史施尋芳、監察御史季安細說福建鹽務。
奚甯靠在椅上,兩個指頭在額角輕按,半闔著眼,聽季安粗報,“上回在席上與奚大人所說,不過是冰山一角,福建十八個鹽場,官私商私,目無法紀,惡劣至極!十八個鹽場的司令,在下私自批鹽與當地商販,在上,蒙混過關,逃繳鹽稅,一年竟累積三百多萬的虧空!”
戶部尚書鐘敏,六十來歲的年紀,發鬢覆霜,抖著手擱下茶盅,意味深長地嘆,“你說的只怕還少了,戶部近年核賬,鹽稅一年比一年低,山東、山西、湖廣倒也罷了,福建虧空如此之大,不得不查呀。”說著朝奚甯睇一眼,“子賢,你什么時候入內閣?”
奚甯睜開眼,端正回話,“皇上還沒下旨,下官也不得而知。”
“喬閣老就沒漏個風給你?”
這廂還未答,對過椅上施尋芳倒先笑,“朝廷上下誰不知道,喬閣老與子賢,向來是公事避親,有什么信兒,百官何時知,子賢也何時知。”
聞言,鐘敏老小孩似的跺跺腳,“回頭我非罵那喬老匹夫幾句,也未免謹慎過頭了些!”
“鐘老別動氣,”施尋芳忙勸,“子賢入內閣橫豎也就這兩個月的事兒,就是咱們不急,皇上也急。眼看喬閣老就要退下來了,沒有人去牽制著次輔潘懋,這內閣,豈不成了一言堂?”
季安坐在最末,撇著腦袋嘟囔,“我看已經是了,福建鹽運司的轉運使曹潛,不就是惠德八年他潘懋親自舉薦的?這曹潛,還是他夫人娘家的表侄。要沒他潘懋在內閣,曹潛敢縱容屬下虧空這么多?”
奚甯與他對坐,直過眼望著他笑,像是對他的直言不諱有些欣賞。
施尋芳是其同僚上司,倒用不著給他留臉面,轉過眼來訓斥,“這話兒是該你一個七品監察御史隨口說的?無憑無據,你怎么就知道此事與曹潛有關?又如何知道是為潘懋斂財?潘懋現是內閣次輔,你這些話兒要是傳進他耳朵里,誰也保不了你!”
言辭激昂時,抖得烏紗帽的兩個翅顫顫巍巍。季安只得端正了身子,垂首不言。
須臾間,奚甯斂了笑意,朝上拱手,“鐘老,我看上半年皇上有意派都察院福建巡鹽,已經是有意在提醒潘懋。皇上的意思,是要看下半年的鹽稅,若曹潛知道收斂,大約是不會深究。咱們還是暫且按下此事不提,該如何報虧空就如何報,皇上自然會派人問曹潛,看他如何回話吧。”
鐘敏點點頭,撐起身子,蹣跚著下堂,“眼下也只能如此。這事兒我去跟你岳父說,你先與施大人寫了本,一同進宮面圣。鹽運司隸屬咱們戶部,子賢,少不得你要在皇上面前替我挨幾句罵呀。”
奚甯只笑不語,攙他出去后又返回,幾人廳內擬本,將福建鹽務照實呈錄,只表虧空,不表貪吏。
皇城里挨了訓斥出來,已是二更,奚甯疲倦歸家,不想才進門,見府內管家兜頭迎上來,“老爺,范大人來了,現在廳上候著,說是要見老爺。”
“這么晚,他來做什么?”
“下晌就來了,大約……是為了范姨娘的事兒來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