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病才好全,雪地里走一遭,只恐怕又要咳嗽起來。有什么話兒,你使人傳我,我若在家,過去回你的話就是。”
叫他的體貼一哄,奚緞云抱著個賬本子半低著下頜,似一朵沾滿風露的寶樓臺。
三迷五道之際,風燭一顫,將她顫回神來,瞧見他往外間去,她追在后頭往他背上拍一下,“少說好聽的哄我,我問你,你在戶部當差,現又當著內閣的值,是不是把當官之法忘了?《官箴》里頭一句怎么說來著?”
“當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1。”奚甯在榻上坐下,使丫頭上了茶,隔著熱騰騰的水霧看她,“姑父教你的?”
“嗯,”奚緞云亦捉裙落座,將賬本子扔給他,“你瞧瞧你,哪里‘清’哪里‘慎’了?你姑父在世常說,越是官居高位,越當勤謹廉潔。你與他多年好友又是同科,他一向當你是知音,也奉你為楷模,你叫他天上看著,如何心安?”
說著,歪著腦袋瞧大喬的畫影,筍指指過去,“還有大喬,她雖是女人,也是時常勸誡你,你又如何對得起她?”
奚甯挨了一通訓,好笑起來,“你怎知我就為官不正了?到我這份兒上,得懂變通。今兒不收人家的禮,明兒人家就當你是有意疏遠。我只好今兒照原樣收了,明兒再照原樣還。”
“真還吶?”
“真還。”奚甯擱下盅,將賬本推回去,語調放得十二分柔軟,“所以才叫造冊嘛,等明兒這些人家里治席辦酒,咱們將他送的東西,添上兩樣,仍舊還回去。我奚家又不缺這些錢,何必貪這點兒財?”
奚緞云暗忖一陣,欣然撿起賬本,捉裙起來,“這時辰,你也該去候朝了,我不耽誤你,你且去。”
他忙招來兩個丫頭,點上燈籠,又叫取來件狐皮斗篷,攏在她肩上,“庫里有好的大毛料子,拿些出來,與表妹一同裁兩件斗篷,做兩頂帽子,別替我省錢。”
她默一陣,含笑點頭,與丫頭走出去幾步,站在白澄澄的雪地里回頭,朝他喊一聲:“家里開筵那日,你在不在啊?”
“在的。”他笑,望著她再走出兩步,他又在廊廡底下喊:“我夜里回來,去給姑媽請安,姑媽別著急睡啊。”
她老遠地答:“好,我等著你!”
兩個人隔著琉璃白雪地,將丫頭們瞧得摸不著頭腦。她們當然摸不著頭腦了,就連奚緞云也想不明白,那些相敬相遠的距離,是什么時候稀里糊涂地就被拉近了一些?
家常的寒暄底下,仿佛隱秘著一段心照不宣的情感,好像白茫茫的大地底下,掩蓋著一片伺機而發的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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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宋呂本中《官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