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單家的人每月上家來送銀子,您就沒問過?耽擱了這幾年,也該要好了吧?”
“都是娘去見,我倒沒見。聽說是中風,在床上癱了段日子,如今好像是能下床走動了。”
奚桓一霎斜挑了眼,帶著莫名的霸道與氣惱,“還要他單家什么錢?如今這府里的銀子還不夠您花的?還要他家那幾兩銀子做什么?下回來,拿銀子砸他臉上去!”
花綢倚在多寶閣前直笑,“你這話兒沒道理,這難道就單是銀子的事兒?自打定了親,人家就拿我當自己人,這才出銀子養活我,這份恩,單是銀子能算的?”
說得奚桓失了立場,啞口無言。
采薇又可恨地來搭腔,“若老人家今年身子骨能好全,早則明年春天,遲則秋天,單家大約就要來接姑媽了,姑媽的嫁妝可都備齊全了?”
驀地復插進來奚桓冷冰冰的聲音,“姑娘家,妄談什么婚姻嫁娶的,傳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花綢驟驚,兜著個下巴躬著身子探他,“喲,我們桓兒忽然講起規矩來了?讓姑媽瞧瞧,是哪根筋開了竅?”
只要一抬眼,奚桓就能瞧見她笑彎的眉眼,眉毛是天上的弦月,眼則是水中月兒粼粼的倒影。
但他生著氣,沒功夫瞧她,悶惱地將面前一沓薛濤箋一推,“我告訴您,候家那老不死的這會兒能下床,是叫‘回光返照’,好不了幾天,就得死了。”
花綢忙拍他一下,“你這孩子,無端端的咒人死做什么?”
采薇洗手過來,甩著水珠子,瞥著奚桓直樂,“老侯爺要是沒了,單大人就得守三年喪,姑媽就得在家耽誤幾年。爺盼著人死,是舍不得姑媽嫁人呢。”
聞言,花綢歪著腦袋窺奚桓,見他眉宇里好像攢著愁悶,便把手貼在他臉上擰一把,“姑媽嫁人不幾年,桓兒也該娶妻了,怕什么?我們桓兒討媳婦,自然是要討那千般溫柔、萬般絕色的美人兒,到時候還能想得起姑媽?”
嘲弄得奚桓胸膛里悶悶的,他抬眼窺她,笑得何其適意。他忽然恨她,像小時候,為她的不理解,獨自沉默地生一場氣。
偏那椿娘又撞了來,臉上笑嘻嘻地由屏風門后頭旋進屋,“姑娘快去廳上,有人送禮來了。”
花綢正瞧一支狼毫,聞言插回歲寒三友浮雕筆筒內,“禮不都是二太太收的,要我去瞧什么?”
“是單家老太太送來的,原本是賀老爺高升,可禮里頭,單夾了一匣子十二色宮花,叫送給姑娘戴,姑娘瞧瞧去?”
奚桓聽見,悶坐在官帽椅上,三魂失了七魄,直到她們走了,他才懨懨地踱步到床前,翻身倒下去。
“噗通”一聲,倏覺是倒進了荒蕪一片的風雨湖,鋪天蓋地的失落將他淹沒,他滿腹的心事在湖底洶涌澎湃,可涌到水面,只剩得幾個咕嚕咕嚕的氣泡。
花綢似乎聽不見,也看不見。
這日子,紅粉無情,玉瓊疏零,裙上沾風帶雪,天光幾如奚桓的眼睛,一點點在花綢頭頂暗淡下去。她攏攏銀鼠風領子,擋住一點勢不可擋的寒風,蹀躞到廳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