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欲扭頭分派小廝,誰知“湊巧”就見施兆庵那頭走來,牽著皮黑得發亮的馬,迎門見了花綢,丟下繩作揖,“正在前頭與桓兄弟拜別,要往這里回家,不妨又見姑媽,姑媽康安。”
“你也安。”花綢虛托托手,請他起來。
韞倩一聽這聲音,心里冷不丁一跳,些微歪避著臉。施兆庵的眼似春水從她身上淌過,扭頭望一眼那車架子,借故搭訕,“姑媽要出門?”
花綢便笑,朝韞倩望一眼,“哪里是要出門呢,門前送盧家夫人回去,不想她的馬跑丟了,我正要叫小廝牽了府里的馬來送她家去。”
正中了施兆庵胸懷,翛然一笑,“何必麻煩?我這里現成的,借姑媽套了送夫人回去一樣,我也正要往那頭歸去。”
不見韞倩講話,花綢便擅自點頭應下,“也好,你的馬套了她家的車,橫豎你們是一個方位,到了她家,再解了還你。”
“是這個道理。”施兆庵將馬繩牽遞與盧家小廝,眼望著套好了車,半轉身避了避,讓了韞倩登輿。
韞倩叫蓮心攙扶著,回首與花綢揮絹子,“那我去了,往后再請你到家中坐。”
“噯,你慢些,快上車。”
車轍碾著灰塵,壓出長長的余痕,韞倩安坐在車里,手心起了一層汗,連帶著有些心驚膽戰。她背貼在欞心車壁,將寶藍色的車窗簾子撩開一條縫,瞥見施兆庵就走在一步前頭,正與她家小廝說話。
那小廝將車趕得慢慢的,邀他上來坐,“大官人上來坐,走得累人。”
“不必了,我吃了酒,走走散散酒氣。”施兆庵剪著手笑。哪怕他金尊玉貴的身軀從城南跟著奚桓跑回來,又在巷口干著嗓子徘徊了小半個時辰,可他半點也不覺著累,反而生出無窮無盡的精力,只為靠近她一點。
再近一點,他借著這川海人流,滯后了一步,貼著飭飾精美的車廂走。
他的聲音,好似平地起波瀾,韞倩清楚的記得成親那天,也是這聲音在蓋頭外將她的心振了振。車簾上繡著盛放的八寶蓮花,韞倩盯著幾片金線花瓣,心里也仿若有什么緩緩盛開了,在她輕粉淡傅的臉上,開出了一縷笑。
蓮心有些摸不著頭腦,湊過腦袋,下巴朝窗簾子懟一懟,壓著聲音,“這位官人姑娘認得?”
韞倩莞爾搖首,緊貼著車壁,又將簾子撥開一條縫,正好夠看見施兆庵沉默的側臉,如錦繡山河般起伏連綿。不想他倏然扭頭,嚇得她的手一抖,穩住了,這才瞧清他的笑臉,如風搖樹,“我是施兆庵。”
這聲音仿佛是一顆心落進繁華緊簇的花谷、又濺起的回響。韞倩沒有丟下簾子,隔著那條縫也對他笑笑,“我是范韞倩。”
鼎沸的長街埋沒了他們的聲音,蓮心卻聽得一清二楚,忙搦腰過來將韞倩的手握一握,“姑娘!”
是有些失禮了,一個婚嫁后的年輕婦人與個年輕男人搭訕。可是韞倩,她自幼便生了一身孤膽。她將蓮心的手反握在裙上,眼轉回去從那條細細的縫里眱住施兆庵,“謝謝你的馬。”
施兆庵挺直了腰,笑望她,盡管看得不完全,可就想多瞧一眼,“不必謝,你的馬,是我放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