韞倩一霎睜圓了雙目,骨碌碌轉一圈,忽地笑彎起來,“好沒道理的人,為什么放我的馬?”
“你說呢?”施兆庵有些輕挑地揚揚眉。
要她說,他放了她的馬,又出借他的馬,大約就是為了尋個由頭與她走這一段路。但她不能說,不是怕的,是羞的。她如露壓菡萏般垂著下巴笑,那只手卻一直撥著簾子不放。
打成婚起,她再沒這樣笑過,或者是打出生起,蓮心記不真切了。她看著韞倩,好像看著她從一只發皺發酸的橘子,變成了顆樹下剛采擷的鮮荔枝,掛滿了快樂的心事。她不忍打擾,便挪坐到了另一邊。
施兆庵漸漸斂了笑意,轉頭說起,“小時候,我與桓兄弟一處玩耍,聽說過你,你家原與他家有親,時常往他家里去。”
“我也聽說過你,”韞倩像風吹了荷花,笑容被稍稍拂開,露出底下一些悵然,“京城就這樣大,家中又都是為官,轉來轉去,總是聽見過彼此。”
“可不是?我也常往他家去,只是一直無緣得見你。”施兆庵遺憾地笑笑。
說到此節,馬車由長街轉入個胡同,耳邊的喧嚷忽然被風刮在身后。前頭有小廝在,韞倩不好再出聲,最后望他一眼,放下了簾子,默一陣,遽然抻起腰朝前頭吩咐,“慢些趕車,我胃里有些不大爽快,叫這一通顛,益發顛得肚子疼。”
馬車便又緩了幾分,施兆庵仍舊貼著車走,聽著嘎吱嘎吱的車輪響,伴著他放緩的步調,好像身邊的一切都輪為背景,他與她,擱著顛簸的簾子,只感應到兩顆心在輕至的黃昏里,漸漸共振。
夜色溫柔,玄月漸滿,風燭搖起潺湲的光,傾落在楷書密集的頁匪上,使字如蟻行,瞧也瞧不真切。
連翹又擎著盞銀釭走到書案前來,輕勸,“爺,夜深了,仔細傷了眼睛,明兒再看吧。”
奚桓適才擱下書,踅出案落在榻上,余媽媽忙端著碗刺參蒸蛋進來,“吃了這個,歇會兒好睡。”
見他端起來,余媽媽咧開牙笑不住,“桓哥,下場的事情你交給姑媽,那頭里可都給你打點清楚了?要帶些什么可得備齊全了,我聽見說下場便封死在那里,吃喝拉撒一貫在里頭,入了秋,夜里涼,還該帶著褥子被子,可都有了?”
奚桓悶聲應著,兩三口吃完,又聽人來叫,說奚甯歸家來。他忙理了衣裳往那邊去,進門拜了大喬,又到榻上拜見奚甯,“父親夙夜擔簦,為朝政辛苦,兒子無以為助,說動了周乾上都察院舉劾潘鳳。”
奚甯歪在榻上,使丫頭上了茶,拇指摁著額角,眼睛半寐,“你不是說這周乾不屑官場嗎?怎么這么輕易就說動了他?”
“兒子擅作主張,許諾將他引薦給父親。”
恰值茶來,奚甯呷了一口,適才驅散些疲倦,提起精神來,“這是個什么樣的人,你竟如此青睞他。”
“是個狂人,”奚桓笑笑,揀了最首的椅子坐下,“性子又直又張揚,羈傲清高,父親手底下,正缺這樣的人。”
“你倒看好他。”奚甯撣撣補子袍,慢靠回高枕上去,“回頭領來我見見,若真是個可用之才,待他殿試考出個名堂來,我自會與吏部商量著安插。”
“潘懋是吏部尚書,周乾舉劾他孫子,父親還與他商議,可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