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畫燭高擎,燈花繁盛,燭耀蘭堂綺筵,滿案錦繡珠結。
向來個逍遙散人的周乾卻有些左立難安,人敬他吃酒他便吃,人不敬,他便呆坐著,雙手在案下攥著膝上的衣料,頗顯踞蹐。
陪坐的朝歡琴罷,歪著眼打趣他,“喲,周相公今日在別人家里像是有些不自在,不比得我們,東家串西家、西家串東家的,把哪里都當做自家。”
奚桓是主家,不免請酒安慰,“先生不必擔心,家父雖嚴正,待人卻和善,一會兒見過,先生就知道了。”
“多謝桓兄弟,”周乾忙舉斝碰他,“我周乾雖有些金銀糞土,卻無親貴,若不是桓兄弟推舉,只怕我今生也無緣得見令尊大人。不瞞桓兄弟,我從讀書始,就欽佩令尊大人的官品,從前立志,若他日為官,亦要做一位像他老人家一樣的官。他自來是我的榜樣楷模,如今要見他,自然有些忐忑。”
眾人笑慰一番,倏聽北果進來說奚甯歸家,請人到書房。奚桓百般謙遜地引著周乾過去,留他二人說話,仍回席上來。
恰值往后頭給姑娘太太取樂的兩位仙娘歸席,奚桓笑詢,“兩位姑娘辛苦,姑媽可聽得高興?”
那云見遞過琵琶,挨著連朝坐下,“姑媽可比桓大爺好說話兒,我們去了,先賞我們果子吃,又賞了酒飯。唱了兩套后,姑媽好不高興,又使人賞了我們兩匹緞子,兩副墜珥。只是如今才曉得,姑媽竟如此年輕,還是位未出閣的姑娘呢。”
連朝便笑,“就要出閣了,姑媽定的是侯府單家。”
“喲,聽見說那單煜晗才升了太常寺少卿,這么說起來,就要雙喜臨門囖?”
燈花旋案,奚桓面上淡淡陰沉,連朝抬眼瞧見,將口里的閑話又咽了回去,訕訕發笑。施兆庵為免他尷尬,扭頭過來與奚桓搭腔,“桓兄弟,眼看要入闈,你的東西都收拾停妥了?”
“都好。”奚桓笑應。
兩人交頭接耳說一陣,席上粉頭斜抱琵琶唱一陣,一輪月,三五更,梨花院,旖旎花間。
周乾與奚甯相談甚歡,打書房出來,正是得意春風殿,又適逢一盞孤燈照夜闌,密匝匝花濃酒艷,月紗輕罩。他循光過去,以為是奚桓的小廝,遠遠地隨意頷首,仰頭往前走了幾步。
暗風倏拂蘭麝,他心里生異,睞目一瞧,不是什么小廝,卻是位瘦怯怯妙佳人,嬌滴滴粉釵裙,令他想起李白的佳句: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他微彎下腰,要去接她手中的白絹燈,“不敢勞煩姑娘。”
那姑娘垂眼一笑,搦腰讓過,朝他福了個身,“奴家薛連翹,特來拜謝先生大恩。”
周乾一頭霧水,虛虛托她起來,退了半步回禮,“我與姑娘素昧平生,今朝是頭回相見,倒不記得何時施恩于姑娘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