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了他的話,奚桓叫丫頭攙起來,蹣跚著將他送到廊外,對著那輪背影再三敬拜。而在彎曲的弓影旁,廊外,又一場飛瓊連天。
飛雪似碎玉,落滿青羅傘,奚甯接過傘,吩咐豐年府門外等候,又繞去蓮花顛。進院見丫頭亂著收拾東西,他問了兩句,知是打點花綢春夏兩季的衣裳,便點點下巴,收傘擱在廊下,踅進正屋。
屋里架著熏籠,倒暖和,奚緞云正在榻上做針線,見他便擱下活計,拿了個白羽雞毛撣子來拍他身上的雪,“可去瞧過桓兒了?好些沒有?”
“瞧過了,”奚甯落到榻上,婑媠的眉宇間困愁灰心,“病懨懨的,瘦了些,這倒不打緊,只是咳出幾絲血,也不知是體內帶出來的,還是喉嚨咳破了。倘或是喉嚨咳破了,那倒不妨事,若是肺里咳出來的……唉,想我奚甯,上對得起君,下對得起民,難不成要叫我斷子絕孫?”
說著擺擺手,搖出滿袖的愴然。奚緞云搬了爐子,正夾炭呢,映著紅紅的火光瞪他,“他好好的在那里,還要叫你個當爹的咒他?你不盼著他好,倒說這一筐胡話。”
見他悵怏不及,笑意也泛著苦,她便墩上銅壺,忙走來坐在他身邊,捧著臉親個嘴兒,“別做出這副樣子,氣焰低了,才要引來陰司里的差役上來拿人。等會子,我叫我綢襖一道去瞧瞧他,看著他吃了晚飯再回來。我想不妨礙,他自小少生病,人總要病一病,身子骨才造得硬朗,他病這一場,往后或者就平安順遂了。”
奚甯抬手環住她的腰,望她半日,笑一笑,“你倒是會寬慰人,這么些沒頭沒腦的話兒,哪里學來的?”
“這話可不假,綢襖打小身子骨有些弱,總病,揚州的老人就如此說,果不其然,小時候三災八難的,大了倒少病了。桓兒小時候皮實,憋著一場病,過去了就好了。”
“借你吉言。”奚甯將嘴巴貼在她腮上磨一磨,蹭到唇間舔舔,松開她,“我還有事兒,得先去,煩你燒點他愛吃的端去瞧瞧他,夜里我再來。”
奚緞云睜開眼,滿目的難分難舍,他有些疲乏地笑笑,戴上烏紗,正了衣冠,將她的手握一握,“若是太晚,你先睡,別等我。”
門簾子倏地灌進來一股寒風,奚緞云哆嗦一下,捉裙跑出去,“甯兒、我送你!”
漫天風雪里,奚甯舉著傘走回來接她,將傘歪罩著她,自己落了一肩的霜雪。園內冰枝玉點,鶯雀飛絕,白茫茫浩瀚的人間仿佛只得他們兩個。
奚甯大膽地握起她的手,捧著嘴邊哈氣,“該抱個湯婆子再出來。”
她千嬌白柔地拍落他肩上的雪,“不妨事,你忙嘛,既是我要送你,哪里好叫你等。”
青羅傘外,碎瓊簌簌,滑過蒼樹石影,不遠處的假山后,一雙受驚的眼忘了眨,被一片雪花蜇凍,結出冰霜笑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