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紅藕去后,蓮花顛里新添了兩個丫頭供奚緞云使喚,年紀不到二十,卻機靈,兩個人與椿娘紅藕一齊忙活著安放桌兒,往東邊廚房里端酒菜,不是佳肴珍饌,卻繁瑣,是花綢素日里愛吃的。
后頭奚緞云打簾子進來,端著一甌小銀魚炒韭菜,花綢忙下榻去接,“娘,如何費心?我一會子回去吃一樣的。”
奚緞云嗔她一眼,使丫頭們在外間治席吃飯,獨與花綢兩個在榻上對坐,拿小瓷桃杯篩著酒,往墻下那一堆料子剔一眼,“那些東西都是自個兒置辦的?”
“我知道您想問什么。”花綢嬌笑一聲,像是撒嬌,“您放心,我記著您的話呢,不敢大手大腳造人家的財,都是我帶去的銀子置辦的。我冷眼在那里瞧了些日子,原來人說得沒錯,他家雖是侯門,可祖上的產業,差不多都散盡了。現剩一處莊子,攏共二十畝地,再有爵位上頭的俸祿、老侯爺的俸祿、單煜晗的俸祿,加起來一百上下的銀子支撐著家里使用,我可不敢費他家的錢。”
“他家內里竟掏得如此空?”奚緞云稍稍暗忖,挪裙近些,“那你帶去的那些東西,現存放在哪里?”
“也沒別的地方存放,仍舊放在他家庫了,只是一應單子在我這里,兩處莊子上,都是樁頭來府里告訴喬媽媽,她老人家是早年嫂嫂帶過來的人,十分勤謹,對我也周到。”
“大喬的人,總是好的。”奚緞云放心端起碗來,添菜與她,“我的乖,你好好的,娘年節后頭就回去了,你二表嬸寫信來,叫我趕著三月前回去。你也不必送,也不要告訴你大哥哥,省得他又款留。”
花綢蛾眉輕攢,放下碗來,“那娘回去,住在哪里?”
“先借你二表嬸家里住著,我再往外頭尋兩間屋子,買下一房人口看家,再置兩塊地,就穩妥了。你不要為我掛心,只把自己的日子過好是正經。”
正說著,已見花綢眼淚漣漣,似雨打了梨花,僝僽不已,“那娘身上可有錢?”
“還有個幾十兩。”奚緞云忙摸了絹子挪坐到那一邊為她蘸淚,摟在懷里拍拍,“你放心,你照妝二嫂嫂只盼著我回去,還說要為我打點車馬,少不得還要添補我些。況且幾間屋子,滿破就花個十幾兩銀子,安定下來了,我倒使不著什么錢。”
花綢懷里抬起臉來,抽抽鼻翼,還是梗咽,“不要她的,我那里有,現銀子就有五六千,回頭我折一千娘帶著。只是娘要藏好,別叫人曉得,二表嬸無端端寫信叫您回,還不是以為您在京里攢了財,否則她哪肯這般熱絡?”
說得奚緞云潸潸淚下,母女兩個對哭抹淚,倏聞外頭椿娘趣嚷一聲,“喲,你是個大忙人,我們回來這樣久,這時候才見你人影。”
花綢猛地心一驚,忙搽搽眼淚,扭頭望綺窗,果然見院中一個高影走來,瞧不清模樣,也沒出聲,可花綢還是一眼認出來,是奚桓。
未幾人走進來,穿著白貂鑲滾黑色直裰,扎著黑綢福巾,像卷進來湖上冰結聯霧的風波,帶著絲絲冷,將花綢的心震一震。震出她一抹羞愧的意識,她發現,無論她如何隨俗流的風眼轉動,只要一見他,心仍舊會離經叛道地為他跳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