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魏夫人,自那日姓王的婆子回話后,心里長長久久地慪著一口氣。在家忍耐了些日子,還不見花綢回來,終究捺不住了,親自乘了軟轎往這邊來。
開口么倒不說是來催花綢歸家,先假惺惺探聽起奚緞云的口風,“原說是來看看媳婦好沒好透徹,誰知媳婦不在家,只好叨擾親家太太一杯茶吃。也不知媳婦是往哪里去,何時回來?”
奚緞云自那日聽了奚甯一番話,加之痘瘡之事,對這位魏夫人乃至單家,存了不小芥蒂。縱然面上應酬,也有些淡淡的,“綢襖這一病,在家悶了好些日子,難得見好,我打發她與盧家奶奶走動去了,有勞親家太太還肯記掛。”
一個“還肯”,搔住了魏夫人一點痛處,面上堆出笑臉來,“之前就該來的,只是不知是不是我們單家風水不好,媳婦先病了,老侯爺后頭也有些不好起來,我想來看看媳婦,偏分身乏術,一時走不開,今日才得空前來。太太不要多心,既然是我的媳婦,我哪有不疼的道理,且別聽外頭亂說,她們知道什么?”
“外頭的說法,我自然是不肯信的,只是綢襖病了這樣久,卻不曾見煜晗來問一句,我當娘的,未免有些寒心。不知他是忙什么天大的事情,就連我們甯兒這個內閣次輔,也朝夕過來問一句,他竟比個內閣次輔還忙么?”
說話間,奚緞云把一把纖腰裊裊端起,魏夫人打眼望去,只覺她比往日添了幾分氣勢。她只得拈帕蘸蘸唇角,訕笑間,正要開口,誰知又叫奚緞云搶了話頭:
“親家太太,您是最通情達理的,也替我想一想,我就這么個女兒,她爹死得早,我拉扯她這樣大,不求她大富大貴,只求她平平安安,卻在府上患了這么個病,我也不怨。外頭說的那些什么‘不請大夫醫治’的話,我也不怎么信。想您侯門之家,斷不會棄一個病人不顧。可我親眼看在眼里的,自我女兒回家養病以來,不見煜晗來瞧過一次,反倒是薛家來人瞧見,盧家來人瞧過,這是哪門子的夫妻,竟連個尋常的朋友外親也比不得。”
“煜晗他……”
“他忙,我曉得,忙得連夫妻情分也不顧了?想我女兒,十歲上頭就定給您家,是花費了您家一些銀子。可算一算,煜晗那時候都是二十出頭的年紀了,又是填房,我從不曾多嘴說過一句什么,一心只指望他們夫妻和順就好。如今這樣子,您叫我怎么安心?她大哥哥還成日問我,妹妹在尊府里好不好,我心里有話,也不好說,慣常瞞著他罷了。”
到此節,已隱隱有端架子威懾之意。魏夫人揣度一番,到底不敢輕易得罪了奚甯,陪著一副笑臉,“這都是誤會,煜晗那孩子,不過是有些因公忘私了些,哪里會不重媳婦呢?他要是不重媳婦,我頭一個不饒他。這番接了媳婦家去,太太只管拿眼看著日后就是。”
奚緞云聽了,不過絹子拂拂裙,低婉一笑,“是您家的媳婦,自然應該您家接走的,可我做娘的,心里有些過不去。還請親家太太回去告訴煜晗一句,要接媳婦,請他親自來接,一么,是我私心,想留女兒在家多住兩日,二么,也讓我瞧瞧他做女婿的心意,總不能自己的媳婦還騰不出可空兒來接,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是……是。”
那魏夫人點點頭,又周旋一陣,敗陣而去。走到轎上,無端端顛出了一肚子的火。
跟前侍奉的王婆子碎步跟在轎旁,聽見里頭氣喘吁吁,便撩了簾子,攢著眉,“這花家太太,什么時候厲害起來了?往常咱們來,她何嘗敢說這些話,哪回不是陪著笑臉周周到到的?”
滿街囂嚷托起魏夫人氣頓的聲音,好似窩了一場火,“我也想問問,她的骨頭怎么忽然間硬了起來?從前上門說話,她從不肯抬出奚大人來壓人,今日一口一個‘甯兒,’一口一個‘她大哥哥’的,擺明了是要仗勢欺我!我就想不明白了,她留個出嫁的女兒在身邊做什么?難不成給她養老送終?她也不想想,她哪日死了,她的女兒不過是浮萍落花,沒有夫家,誰管她死活?!”
“太太別動氣,或者真是她心疼女兒,想叫咱們煜晗親自去接,好拿出個體面給她們母女,叫外人瞧著,她面上好有光。少不得咱們使煜晗抽個空兒來接就是了,接了回去,她的手還能伸得了那樣長?還不是聽憑您整治。”
魏夫人將簾子一丟,忿忿的一副尖嗓傳出來,“等我接回那淫/婦,看我怎么收拾她!”
王婆子只顧在外頭陪笑點頭,眼看一輪紅紅的落日,在花團錦簇的轎頂,不斷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