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哄你做什么?”紅藕白她一眼。
花綢暗忖片刻,衣裳也不換,先走到奚緞云屋里來,迎頭見她在榻上做鞋面,是一雙黑緞云紋的大鞋,一見她來,忙把鞋面往軟墊地下塞。花綢心里有了些數,只做沒瞧見,捉裙偎在她身邊,吊著她的膀子問:“娘,今天那邊太太來過了?”
“來過了,叫我打發走了。”
“可是說來接我回去的?”
“是那個意思。”奚緞云點點頭,鬢邊釵光滑進眼里,帶著一點幸災樂禍的俏皮,“她還沒明說呢,就叫我給排場了一頓,堵得她沒話講,又帶著人灰溜溜地去了。”
花綢見她面上別有生機,像枯萎的花藤,徹底活了過來。她也跟著笑,“娘為什么要排場她?娘不是常講,嫁了人,就是百般打磨性子,萬事要忍得,怎么您倒不忍了?”
天色須臾黯淡下來,奚緞云嘆一口氣,走去墻下點燈,“你不肯告訴我,以為我就不知道你在單家過得不好?說起來是娘不好,性子又軟,臉皮又薄,使了他們家的銀子,就不好回絕他們家這門親事,拖拖拉拉至今,反倒叫你沒個好日子過。若真欠他們的,娘來還就是,那里不好,你在家就是,人家要說你不好,也是我教女無方,有什么,娘與你一道擔著就是。”
溫言軟語里,似有幾千斤的重量,壓得花綢心里沉甸甸的踏實。大約是外頭散過一場悶的原因,即便眼下還有煩難未解,她也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輕了幾兩似的,無比自在起來。
她兩手撐在裙邊,蕩著兩只腳,“要是單家把我休了呢?”
奚緞云柔弱單薄的背影轉過來,擎一盞等擱在炕桌上,語氣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沉重,“你大哥哥才告訴我的,那個單煜晗與朝中佞臣有勾結,保不齊哪天就闔家被羈押了,豈不是要牽連你?我此刻想,你若被他休妻,倒未嘗不是件好事。”
“那我倘或被休退回來,豈不是好些風言風語?被休退回家的婦人,比寡婦還難嫁呢。”
綺窗寂寂,蛙聲溫柔,奚緞云望她一眼,想把事情點破,又怕點破了與那父子倆相處尷尬。思慮一番,佯作不知,只撫一把她的臉,“你放心,你就是一輩子嫁不出,跟著娘好了,娘到哪里,你就到哪里。”
花綢心如寶鑒,睇著她笑,歪著一對眼,半頷半露著一點意思,“娘就在奚家不好么,還要往哪里去呀?”
問得奚緞云一怔,稍刻黛色浮春,拍一拍她的肩,“去!說什么傻話。快回屋去洗澡,清清爽爽睡一覺,什么也別想。若單煜晗真來了,娘去打發他。”
花綢挑起眼色咬著下唇,迤逗地將她望一眼,捉裙起來,朝著門外澄泚的月色翩裙而去,浮起的風云里,她的心卻格外踏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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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宋吳文英《東風第一枝·黃鐘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