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懋佝僂著陷在椅上,昔日老當益壯忽然成了強弩之末,“潘鳳,往寧夏去信前,我就問過你,爹老了,不怕什么,可你還年輕,要慎重。愿賭就要服輸,兩字功名,到頭來,也不過是黑字兩行。如今事已至此,是皇上要趕盡殺絕,咱爺倆,只好聽天由命。”
“爹要聽天由命,我可不認!”潘鳳撐在案上,眼中劃出洶涌的火。
“你還想做什么?”
在他黯如死灰的眼中,潘鳳忿忿旋身,轟轟烈烈的氣焰如鳥窮則啄。
白鷴長鳴,撕破清空,旨意早朝下達,午晌百官便各有異動。有那素日對潘鳳巴結奉承的,紛紛趕回家中清理往來拜帖禮品。或有那靠潘家父子舉薦高升的,有政績者靜觀其變,無政績者急火攻心,各處奔走另尋門路。
上疏參奏的太常寺自然也得了消息,單煜晗亦難免有些鶻突,彼時正于書房里檢點從前與潘鳳場面上來往的拜帖信函,再三確保無甚過從親密的證據后,適才心定。
不時聽畢安急急進來稟報,“爺,潘鳳派人來請,是去還是不去?”
單煜晗椅上撐起來,踱步半晌,畢安眼跟著他轉幾圈,打了個拱手,“這時候,是不是躲著他為好?”
倏見他把眼轉來,目光凌厲晦暗,“去,沒有證案,皇上一時還定不了潘懋父子的罪。這時節,潘鳳要找我拿個主意,我正好也有件事,要他去替我辦。”
畢安雖摸不著頭腦,卻不敢多問,老老實實下去套車。單煜晗換了衣裳,坐了馬車走到潘家,見潘鳳書房里已坐著幾位大人,正吵吵嚷嚷亂出著主意,他便將跨進去的腳又拔回,轉到廳上等候。
潘鳳知其向來有些避嫌過及,也懶得計較,撇下那班官員,走到廳上來,一撩袍子坐下,“皇上的旨意,你想必也知道了,如今你來說個主意,皇上將奚甯貶至湖廣布政司,多半是為了去查我荊州路橋堤壩的虧空,現在該怎么辦?!”
“啪”一聲,拍得案上幾個空茶盅在茶盤里滴溜溜轉了兩圈。單煜晗心里免不得抖一抖,很快又鎮靜下來,將一張溫文的笑臉抬起,“大人別急,我來,正是為了這件事。眼前皇上既下了旨意,就沒有收回的道理。為今之計,只有兩件,一是八百里修書傳給荊州,讓他們留心;二嘛……”
他把目光凝一凝,似一片春水結了冰,“皇上不是下旨刑仗奚甯?一百二十仗,執行之人都是吃的這碗飯,想打死人就打死人,想不打死人也可以輕飄飄地過。”
潘鳳攥一攥幾個指節,“你是說,杖刑打死奚甯?”
“自然不可,皇上貶他至湖廣,把他打死了,不是明擺著是有違圣意?”單煜晗笑一笑,將鐵腕擱在案上,“下官的意思是,不打死,剝他一層皮。長途跋涉,風霜雨雪,身上有疾,能不能安然走到武昌府,就看老天爺的造化了。”
到如今,潘鳳已是困獸之爭,他何嘗不知道即便奚甯死,該查他也會有人頂上來接著查。可他有些顧不得了,一顆心恨不得伸出只利爪,將奚甯撕得粉碎!他抿一抿唇,對上單煜晗深得望不見底的眼,嘴一松開,就是一抹悚然笑意。
單煜晗回去時,金烏已有西墜之勢,歪歪斜斜地游于街市旁參差的樓宇之上,他看一眼,嘴角噙著笑,撩簾子鉆進車里。簾外黃葉將落,一夕西風,旨意亦隨風吹至奚家,吹得秋樹冷,人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