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得了消息,皆松了口氣,唯獨奚緞云翠娥添愁,秋目凝恨。她不懂這些朝野里的什么彎彎繞繞,明貶暗保,單聽見一百二十杖刑,一顆心險些嚇得從嘴里吐出來,忙拉著奚桓到榻上問:“既然皇上有心要放你爹,為什么還要打他一百二十板子?你能不能走走門路,不叫他們打他?”
奚桓將她與花綢擔憂的神色望一望,笑了聲,“事情既鬧出來,總要做給別人看,否則皇上也不好向百官交代,何況還有潘家父子盯著呢。姑奶奶只管放心,雖說是杖刑,可行刑的是都察院,施大人與父親是好友,不過虛晃兩下,會手下留情的。”
晝日啼鶯,晚涼桂香,奚緞云只覺心里跳得急,似一片夏荷,仍有凋敝的模樣,“可你爹自幼錦衣玉食長大的,沒吃過什么苦,別說杖刑,就是打幾鞭子,他也受不住啊,何況這么些板子?”
花綢免不得坐在她身邊勸,“娘,這是皇上下的旨意,咱們都沒法子,也無門路可走。您別慌張,桓兒說得是,施大人既是大哥哥的好友,也不會冷眼旁觀。”
倒勸得奚緞云心酸難捱,又不好叫他兩個擔心,忙笑著追他們出去,自己臥倒帳中,眼淚撲簌簌而下。
誰都開懷著事有了解,或許連奚甯自己也高興圣意明朗,朝局清晰,只有她為了這一百二十的刑仗耿耿于懷,揪著心,好像板子是要落在她身上一般。兒女情長得連風搖金樹,悉悉索索,也像是在笑她。
時過下晌,日晷西墮,都察院內堂紅毹鋪地,奚甯坐在椅上在供錄上畫了押,拿出條絹子搽了手上的紅泥。施尋芳接過瞧一眼,遞給一經歷官,那經歷官接手時,朝施尋芳暗里使了個眼色。
施尋芳略垂眼皮,暫且沒做理會,坐到椅上與奚甯笑一笑,“如今潘懋的結局如何,已經是昭然若揭,聽說許多官員都急著與他撇清關系,皇上眼下要咱們辦的,就是查出實證,將他定在案上,好叫他那些門生瞧一瞧,如今是法不容情。他各省保薦的那些官員,不日收到消息,只怕也要急得雞飛狗跳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又為利往,官場上,更是如此。”奚甯亦泠然呷了口茶,“雖說圣意明朗,卻也不可掉以輕心。請寫封信到福建,告訴季安一聲,務必在明年年關前把鹽場的事情徹查清楚。登封的事,犬子會上疏參奏,請旨派欽差徹查。至于荊州的事,我親自去。”
“山高水遠,皇上要你即日啟程赴任,可杖刑難免受傷,路上如何受得住?”
“皮外傷而已,不必掛心。”
言訖,奚甯拔座起來,摘了烏紗,寬解補服,端端正正疊在椅上,只穿著中衣與差役出去受刑。
施尋芳原要跟去,可又滯后幾步,直到堂外金光將那則玉山朗朗的背影完全淹沒,他才旋回案后,朝那經歷官遞一眼,“你方才有什么話說?”
“回大人,方才底下差役來報,說是潘鳳暗地里派人給他們傳話,許了他們銀子,又威懾了一番,授意他們行刑時不要手下留情。他們不敢隱瞞,告訴了卑職,卑職只好來回大人。大人看,要不要告訴……”
“告訴什么?”
施尋芳掐斷了他的話,滿堂髤紅的案椅投映在他眼中,沉淀出更加晦暗的紅。朝野紛爭,永無休止,或許有一天,他與奚甯也會如今日之爭,那么凡事,還是要給自己留一條退路的好。
于是他眼一冷,便似鐵錚錚的一把劍,斬斷了過去那些不大可靠的情誼,“這話,我當你沒說過,我也沒聽見過,該如何做,他們自個兒拿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