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綠瓦,螭吻向風,冰雪十月,蒼樹折凍。眼前年關不過兩個月,各門戶皆是喜掛眉稍,笑結唇角,行色匆匆忙著采辦年貨。那大門戶里,自然也忙著收租收物,再往各出送禮分派。
獨這衛家,所收田租五六百,連年節下都有些吃緊,何況填順天府的虧空,哪里來的心思大操大辦?那衛朝良氣極了,將衛嘉叫到跟前來,又罵一遭:
“你說你借了銀子來,如何我到今番還沒瞧見影子?或是你哄我,或是你又拿去賭輸個干凈?!好好好、這個年索性就別過了,闔家找來繩子,一齊吊死了為上!或者,我把你肚子的里腸子扯出來,先將你個孽障勒死!”
衛嘉忙不迭跪下央求,一把鼻涕一把淚,只恨不得把頭磕落在地上。幸而太太下人們一陣勸,好歹給攔了下拉。
這廂逃出命去,催頹回房,誰知又有個范紗霧在榻上哭個不住,“如今大嫂嫂與弟妹都明理暗里地挑刺罵我,說是娶了我,弄得如今家中接應不上。我倒好笑了,我花了你家幾個錢?你拿我的嫁妝去賭就罷了,還掏澄出這么大個窟窿,反倒都怨我規勸不好爺們兒,不賢德。你倒肯聽勸呀,你這樣的,我縱一千一萬個賢德,也約束不住,除了吃喝,凡事不會!瞧瞧我周圍這些小姐奶奶,姐姐雖嫁了個老不死,到底不缺銀子使,表姑媽雖與婆母脾氣不合,可表姑夫,卻是一等一的人才,就我命苦,嫁了你這樣一個酒囊飯袋子!”
罵得衛嘉急了,抬手要打,她卻不怕了,反站起來,腦袋直往他胸口上撞,“你打死我、你打死我!橫豎這日子也過不下去了,打死了倒干凈,省得處處受人奚落!”
衛嘉跟她講不清,氣涌如山拔腿走到書房去,悶坐半日,倏聽小廝來報,奚桓使人過來說話。他正欲躲出去,誰知廊下瞧見北果被人領著來,避之不及,只好招呼進書房說話。
按說上回奚桓給了三日之期還債,衛嘉還不出,幾面無可開交,險些愁壞了心腸,恨不得挖個雪坑趟進去,永世不見人為好。眼前見北果逼上門來,只得百分客氣地待他,又是請茶招待,又是請人落坐。
又連番說下許多話,“你回去與桓兄弟講,銀子我定是要還的,借據在他手上,我還肯抵賴不成?只是眼下臨近年關,家中愈發艱難,實在是無法,請他再寬些日子。實話與你說了吧,如今我外頭也有人催債呢,我縱有一條命,也不知先抵給誰好。”
北果揣著奚桓交代的事情來,心中暗笑不止,面上假惺惺替他發起愁,“我來了這幾回,也曉得大官人的艱難。嗨,我一個做下人的,回回來,大官人回回都拿我當上賓待,我心里感激大官人,少不得,要替大官人出個主意,興許不盡能免了欠我們爺的債,噯,保不齊我們爺還能另添二三千銀子與大官人,也未可知!”
聞言,衛嘉剎那來了精神,忙把他由下座請到上首來,“什么法子?你且說與我聽。”
“是這么回事,我們爺心頭揣著件煩難事,前頭叫我尋人去替他辦,我一時還真找不著這么個合適的人。耽誤至今,爺益發愁起來,對我說,若能辦好這個事,還要賞我銀子娶媳婦。大官人若能辦了這事,少不得,我在爺跟前說說情,免了大官人那三千的債,再另借三千與您。”
“哎呀,什么事情你倒是說啊,急死人了!”
“這是要緊的事情,我可不好輕易說。”北果故作為難地擺擺袖,“這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一要大官人舍得,二要大官人不怕得罪人,我只問大官人敢不敢做,若敢,我去回我們爺,再請大官人過去商議。”
一番話說得衛嘉心里振一振,轉頭又想,到如今這境地,再難辦的事情,無非是殺人放火,他有個順天府當差的爹,有甚可怕?索性將心腸一硬,一拳捶案,“敢!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如今我這境地,還有什么可怕的?!”
“大官人果然有膽識,您在家聽信,我這就回去稟報爺。”
不一時,北果歸府走到蓮花顛,告訴奚桓衛嘉的話。奚桓在榻上吃一甌鮑螺吃茶,賞了他兩個點心,打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