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又聽聞他往公安縣兩處查看河堤,因他心里正好存著樁事情,此刻終歸按捺不住了,打點微禮前來。
椅上坐了,寒暄了兩句,便借故問起:“聽說大人前幾日往公安縣一帶去看了河堤?下官因官微人輕,前兩年修這堤的時候,不得監管,不知有無什么不妥?”
奚甯舉盅的手稍頓,將他掃量須臾,笑著擱下,“吳大人何以這樣問?”
這吳云子三十多歲的年紀,自詡有才,慣來不喜萬道貪墨橫行的陋習,常暗里抱怨朝中無人,才讓那等貪蠹做了府臺。眼前觀望幾日,見奚甯行動果如官場傳言,是皇上動了潘家的心思。
如此良機,失不再來。吳云子把心一橫,謙卑地拱手,“不瞞大人講,那河道修繕時,下官也當參與監修。可我與萬府臺久有不睦,他便未肯讓下官監管,河道修好后,下官實在有些不放心,私下查驗,這才發現那公安縣石首縣一帶,竟與上游的石料不一樣,聽見大人也去那一段巡查,就想來問問大人,有沒有查出那些瞞天過海的石料來?”
奚甯初到地方,這里頭錯綜復雜的關系還未曾吃透,雖曉得這個吳云子與那萬道久有不和,到底不肯輕信,“這事情萬府臺已經同我說明,說是當時戶部后補的五十萬兩銀子還沒批下來,工程耽擱在那里,萬府臺恐怕春汛,便先用了次等石料修繕,那五十萬銀子又借給漢陽賑了雪災,預備著過一二年漢陽還了這筆銀子,再將那一段堤壩重新修整。”
“萬府臺好張口啊。”吳云子狀若無意地笑笑。
奚甯亦笑,不再問,轉過談鋒說起荊州稅收來。等一會兒,那吳云子果然耐不住,拔座起來作揖,“大人,下官有實情回稟。”
“噢?什么事吳大人只管直言。”
“公安縣石首縣那一帶的堤,只怕一二年后也不會重新修整。”吳云子上前兩步,又拜了拜,“下官不敢欺瞞大人,據府臺大人所言,是因為朝廷后補的銀子遲遲未批,才先用此等石料代替。可下官所知,早在荊州向工部上書請款的時候,那批石料已經運到了河道邊上,沒幾日就開始動工了,這根本就是蓄意以次充好,貪墨工款。”
奚甯面無異色,“大人這樣講,可有什么證據?”
“萬府臺不許下官參與河堤監修,下官并沒有什么證據,可下官知道一個人,他一定有證據。”
“誰?”
“石首縣的縣令張帆。”
細想來,奚甯往公安石首兩處查巡河堤時,見過這個張帆,是位而立之年的年輕人,言談間有些讀書人的迂腐氣,卻不愛奉承拍馬,與奚甯說話也不似別人彎腰躬背的,時時把腰板挺得筆直,因此奚甯對他有些不同尋常的印象。
那吳云子見他似有所動,又挪近兩步,“這個張帆也是本地人氏,是進士出身,又是個直脾氣,因不愛奉承上司,已做了五年的縣令,仕途恐怕就止步于此。公安石首兩處的堤,原本萬府臺是只叫公安縣縣令監修的。可這張帆說,既是兩縣交界,就該兩縣共同監修,如不讓他監修,就是有人做賊心虛。府臺大人犟不過他,就讓兩縣縣令共同監管。以張帆的性子,看見有人以次充好,必定要私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