瀝陽這樁案子,并沒有表面上看著那么簡單。瀝陽此地山水環繞,行人商隊運輸皆是水運,瀝陽城中早已自成一派,城中官商勾結,今年的水災乃是積年克扣朝廷發放的修渠銀所致。
水災頻發,受苦的皆是百姓,于城中富戶商人來說卻是發財良機,城中糧價高漲,餓殍遍地,許多百姓走投無路,便只能賣地賣房,富人更富、窮人愈窮,窮途末路之下只會產生兩個結果。
其一,是窮人與富戶簽下賣身契,富戶手下人丁新旺,加上財力雄厚,招兵買馬,做了土皇帝。
其二,窮人中有翹楚者爆發起義,只是起義的罪名卻是要安在朝廷頭上,她們自然會以為是朝廷多年不管不顧,朝廷昏庸,這場起義就算最后平息,于陛下聲譽也是大大受損。
然現在瀝陽官吏與當地財主早已沆瀣一氣,古蓮任欽差前去宛如羊入虎口,但這件事卻不能沒有人先去揭發。
前世被派去的乃是前工部侍郎劉桐柄,此人狡詐非常,在瀝陽吃得腦滿腸肥,謊報實情,雖后來經陛下查驗得出真相,卻因錯失良機,折了蛇門數人,派兵鎮壓,卻也鬧得瀝陽案滿城風雨。
外人不知此間內情,只當堂堂朝廷連一個水災都整治不好,官逼民反,加上陛下根本無心于為自己揚名立威,名聲便一日差過一日。
加上京都官吏大都是追隨陛下的舊部,本就心高氣傲,官做久了手下也是愈發不干凈,后來數次觸了陛下霉頭,被殺了幾人,便有人從中作梗,將陛下聲名傳得更加不堪入耳。
宋云修滿面愁容,深思其中,連墨滴在奏折上散開了都未發覺,還是魏堇歆收了他批完的奏折再看時,拿著那灘紅墨對宋云修發問。
“宋云修,你在朕這里時,似乎總是心猿意馬。”
宋云修交上那本時,就想到會有此一問,雖然陛下口吻淡淡,但他卻煞有其事地跪了下來,溫聲道“微臣自認才學不輸女子,為何陛下總讓微臣看些無關痛癢的小事。”
魏堇歆眉頭跳了一下,雙目漸深盯著宋云修,聽聽,這竟然是宋云修能說出來的話。
魏堇歆被這句話氣得半晌失聲,暗自平復了片刻才道“當初,可是你自己說只要個閑職的。”
沒想到宋云修更加振振有詞,“微臣說要閑職,與關心國家大事,并無沖突。”
很好。
魏堇歆兀自捏緊了手中的奏折,吐氣清心,耐著性子對宋云修好言好語道“那你想批些什么不妨朕這張案讓給你,你來挑一挑”
她這話含了幾分威懾之意,稍有慧根的人就能聽出話外之音,然后伏低認錯。
宋云修卻起身,露出一副“如此甚好”的表情,施施然來到案邊悉心挑選。
魏堇歆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欲探究他的真實想法,宋云修以前從不會如此,現今卻變得轉了性一般,膽大包天,屢屢頂撞她,現在連她的話也聽不懂了。
她看著宋云修選,只見宋云修目光流連片刻,最終放在被她置在案頭的那份邸報上。
“這是何物”他修長瑩白的手指輕輕指了一下,又立馬縮了回去,好似是怕她一時想不開打他一巴掌。
魏堇歆氣笑了,懶聲道“瀝陽邸報,按說此案太傅也是參與過的,不妨一觀。”
“是。”宋云修毫不客氣拿起一觀,閱完上面的字后眉心緊鎖。
“陛下,那日微臣遞交的請愿書確實是瀝陽百姓所寫,她們個個面黃肌瘦、十分潦倒,這些還是有能力從瀝陽城出來的人,困在城中的不知又是怎樣一副慘淡光景,古大人所言,必然有假。”
魏堇歆看著他認真分析的模樣,一時也不由為宋云修解惑“出發前,朕曾找過一回古蓮。”
宋云修抬眸,澈潤的眸子靜靜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