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并不是他們之中最受歡迎的,云深參觀過她給那個少年獸人實驗班上課的情形,站在那個講桌修復得一點也看不出散架痕跡的講臺上,精神奕奕的少女舉著拳頭,一邊抽出印著文字的木板一邊有節奏地喊著“左手”“右手”“上面”“下面”,然后那些孩子齊刷刷地跟著她伸手收手舉上放下其實總會有人搞錯的場面,不知為何總給云深一種非常微妙的熟悉感大概是因為聽從口號一二一的不僅是這些長著毛茸茸的耳朵眼睛閃亮的少年們,還有前排那些大狼的緣故。
當然,這種教學方式的效果一旦被接受,效果也是毫無疑問的。不過最受歡迎的應該是那位給他的學生發木蜻蜓,玩猜數游戲,還教他們用草桿和細枝搭建筑模型等等,叫做路橋的遺族男性教師,作為一個已經有四個孩子的父親,這位留著胡子的開朗大叔一向受孩子歡迎,云深將他調到年齡段最低的獸人實驗班讓不少孩子很是傷心了一段時間。其他三位也有自己的專長,模擬某些“力量天賦”,然后向他們講解真相的方式來帶學員入門,雖然會導致偏科和一時的囫圇不解,卻能在初始階段給云深非常有用的參考。
因為實驗班不會一直持續下去,最多再過一兩周,云深就可以讓教育組著手合班的事了。先從年紀小的開始,因為他們的數量最少,單獨開班是浪費資源,然后是那些學力較為出眾的極少數,他們的能力應該被肯定,再次是那些對某方面有特別愛好的就這樣一點點地,將這些年少的獸人配入其他的正常班級,這可能需要一段時間,但他們總會被打散。
云深需要他們對知識有強烈的興趣和積極的進取心,但不需要凝固的團體。狐族和狼人的對立能夠利用,卻只是一時的。
跟他們的前輩經歷過的啟蒙過程相比,這些獸人學生如今受到的待遇可謂優越了,知識對他們而言是新世界的大門,不像當初直接面對云深的那些人,文字和數字等同于他們手中的工具,認不出記不住練不熟,基本上只有一種解決方法,那就是不斷地重復,反復地練習,把那些文字,數字和公式記在手上腿上和背后,記在任何能看得到的地方,不管走著,坐著,醒著還是睡著都要讓它們留在自己的腦海之中,然后在第二天醒來之后,到云深面前接受下一個嚴苛要求。
他們就像鋼鐵一樣不斷被錘煉,獸人們則像被歸攏過來的泥土,云深要做的是在底下織出根須,把他們慢慢地籠牢在樹蔭之下。
如果沒有能徹底得執行他的意志,并且懂得自己創造的人,他不可能做到這些。
修摩爾說那句“如果沒有我”要保護的不是什么東西,而是那些“愚蠢的山民”“只會重復勞動的奴隸”,是在發電廠的汽輪機旁,煉鐵廠的爐口前,兵工作坊的工作臺上,機械工房的機床旁的那些人,是小刀在樹葉上刻筆記,為了一個器件用油燈熬夜,是大著膽子去摸電線,是小腿被跳彈打穿的那些人,是掩埋了倒在道路上的親人尸體,收起了恥辱和仇恨的歷史,跟在他身后,走在他身邊的那些人。
即使云深從未打算在狼人的面前筑起壁壘,相信每一個民族前進的動力和隱含的潛力,但面對一位會因為人類過于強烈的技術壓迫感到憤怒不安的族長的時候,云深必須將他真正的力量暫時隱藏起來,畢竟在可見的時間內都要必須受人類的引導和影響,無法主導的“撒謝爾”有可能在這個過程中變成一個歷史名詞或者民族稱呼的未來,就算是那位樂于認識新事物的冰山閣下也不可能接受。
明月離開的時候已經是傍晚,當云深為室內突然亮起的燈光從工作中回神,注意到窗外漸暗的天色時,已經差不多到吃飯時間了。
門扉再度被敲響,今天輪值的預備隊員在門外問他要不要到食堂吃晚飯,因為以現在的天氣,送過來差不多也該冷了,云深剛想答應,卻發現外面也亮起了黃色的路燈,這種時候只有一種情況會點亮燈光,風雪之中,有人歸來
這個夜晚并不需要云深去上課,所以吃完飯之后他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當一身黑衣的范天瀾走進來的時候,也許是衣著的關系,他身上似乎還帶著森森的寒氣,一星雪花沾在他的發梢上,在溫暖的室內融化成一滴明亮的水珠。
云深看著他拎在手里的動物,縮著四肢快要成球的它長著位于頭部兩側大而偏圓的耳朵,顏色純凈的黑色大眼睛驚惶地看著云深,紅鼻子,短腿,而最醒目的還是它一身雪白豐厚得驚人的毛皮,那張小臉看起來都陷進了自己的白毛里,毛發厚密的尾巴還在微微地顫抖著,“什么動物,天瀾”
“雪地狐。”范天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