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護士們見怪不怪,到是幾個新來看病的病人看得張大嘴合不上。
“還在睡,昨晚一宿又是哭又是鬧的,累了,今天讓她睡吧。”
李嫂是徒家雇的護工,早些年受過徒家的大恩,徒娥病了之后,她就從老家回來專門照顧徒娥,錢只要一個月八百。
這個價位,在b市想找個護工,換了別人只能從夢里去找了。
徒弦臉色有點僵。從帆布包里拽出一網兜臘腸塞給李嫂“拿回去給我哥添個下酒菜。”
李嫂接過去,叮囑了幾聲,交代醫生要求的何時吃藥,何時測體溫,就收拾東西回家“實在不行你就把班主任的活辭了,帶畢業班的孩子,還是班主任,太辛苦了些。”
徒弦模棱兩可地糊弄過去,打發李嫂回家,就嘆了口氣。
學校領導知道他現在的情況,得照顧生病的姐姐,也說要他先不必擔任班主任了。
他還在考慮,到不是舍不得班主任多出的那點錢,一點津貼還不到一百,不算什么,只是他不做,又找誰做
自己辦公室那幾個同事反正都不怎么樂意。
難道把麻煩事扔給校領導,在這畢業班最關鍵的半年里給領導添麻煩這不是找不自在
徒弦苦笑,現在誰會在乎同事家是不是發生了天崩地裂的大事
都六十多歲的老姐姐得了肝癌,腦子壞了,又能怎么樣
除了他們自己一家子焦頭爛額,這點事連成為人家茶余飯后的談資都不夠格,為什么明擺著的,六十多歲老太太得什么病,她也不稀奇。
徒弦想,要是沒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他辛苦一點,先熬過這半年再說,送走了這一屆,下一屆畢業班他不帶了,也不當班主任,抽出時間陪姐姐出去走走。
扔下作業本和背包,徒弦走到床邊摘下掛在衣帽鉤上的大毛巾,拿熱水浸透了擰干,給他姐姐擦了擦額頭后背。
他很輕易地就把老太太抱起來,手一下子就輕了,只覺得掌心里接觸的全是骨頭。
戒煙二十年的徒弦,忽然想抽一根煙。
徒娥猛地睜開眼,眼珠略有些渾濁,可仔細看,又黑得嚇人。徒弦連忙低下頭,安撫地笑了笑,小心把姐姐放在床上。
“小弦怎么你還在趕緊去上班,讓我家那小禍害趕緊給我回來,跟你說過多少次,別慣著那丫頭,小妮子就是被你和她爸給慣壞了,我和她爸就她這么一個姑娘,就指望她呢,她到好,大學畢業不說回來幫潮生和小絮的忙,還想著出國,小臭丫頭真去了美國,我和她爸還撈得著人么”
徒娥氣鼓鼓地瞪著窗外,“壞丫頭,臭丫頭,倔成這樣,媽病得這么厲害,竟然還不來看我,給她打電話,就說她再不來,我明天就進火葬場。”
徒弦手臂一哆嗦,背脊冷得厲害,拼盡全力才抑制住身體的顫抖。
他一直不肯想,現在卻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他的姐姐快要死了。
徒弦從來沒有過現在這樣的感覺,恐懼,悲傷,絕望,不知所措。
以前無論有什么樣的危險,麻煩,磨難,都是姐姐為他承擔,從來沒讓他作過難。
小時候爺爺抱著他老一套祖上傳下來的東西,逼著自己練雜技,做雜技演員,連讀書的時間都要擠占,是姐姐站出來護著他,不惜和爺爺吵,和爸媽吵,愣是氣得爺爺把他們姐弟趕出家門都沒妥協,反而是老人家最后受不住,終究心疼孩子,還是讓徒弦上學讀書去。
為他做這么多,他知道姐姐心里也難受,姐姐從小是在爺爺的臂彎里長大,祖孫兩個感情好得很,后來就因為他不肯從事那一行,姐姐拜入彩門學藝,為了爺爺,沒讓家里的傳承斷絕。
幾十年的人生里,發生過那么多事,遇見過那么多危險和麻煩,徒弦從來沒有絕望,因為姐姐是他的大英雄,在他心里,姐姐無所不能。
徒弦忍不住想落淚。
他的英雄命怎么這么苦,當年和人斗技發生意外,姐姐重傷,從此身體就不好了,甚至一度絕了當母親的念想。
媛媛的出生是個奇跡。
那孩子就是個小天使,能撫平人的一切煩惱,是他姐的命。
他猛地低下頭,怕姐姐看他的眼淚,一時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