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中既將章家接林如海父女到府等事略已表明,書接前文,只說林如海得兄弟會聚,林黛玉有姊妹相伴,每日兩遍到吳太君跟前定省之外,便是各種家宴小集,又于花園庭院各處游頑,或寫詩著文,或評書聽戲,或茶酒唱和,或花月邀游,也不外乎敘些親戚之情,談些家常之事,品些文學之妙,斗些才思之捷,并無別樣新聞趣事可記。然而及至七月,自知府往下,至地方耆老鄉紳,多有請見林如海者,或書柬力邀至其家相會,宴飲會文,期間又多引在學的子侄拜見。林如海見眾人心意甚誠,且又都是常州的親朋知交,遂莫不應允,接納周旋,務必使滿意。如此數日,不免耗費心思,在眉眼間帶出些許疲色,給吳太君看出來。吳太君吃驚之下,連忙追究根底。
這如海雖著意含糊,到底遮掩不過,只得照實說了,氣得吳太君急索章霈、章霂、章霑三個,大罵道“世上有你們這樣做人娘舅的外甥原本身體不好,過來常州養病,倒叫你們捉住了,使喚得跟牲口一樣如今壽哥兒兩個眼睛底下都有青顏色了,一個個只當看不見,原來心疼什么都是嘴上說說的,實際上半點不相干”又數說林如海“你也是看多了科舉、做老了官的人,你能不知道這里頭各人的心思真正預備好了這一科下場的,豈有在這個時候瞎走亂竄不過是借著由頭來巴結。也就是你那些好舅舅、好表兄弟才看得進眼里。究竟什么玩意兒,也值得我的親外孫為他糟踐自家身體我知道了,你們眼里面都沒有我,也不管我在意誰、要關照誰,到底是老了老了,又沒人理又討人嫌,不如我這就離了家,雙方彼此也就眼不見心不煩”一面就喊收拾車馬往田莊子上去。唬得章霈等齊齊磕頭認錯請罪,屋里屋外跪了一地,更無一人敢以言辭回對。吳太君氣呼呼只扭頭不理。
結果就聽一陣聲腳步,洪氏從后院門進來,一路走一路說“仿佛聽見這邊院里喊備車,我趕緊叫先罷住手,再不錯腳地趕來這邊,好歹算把老太太給堵截住了”就扭著吳太君的手,嘴里嚷道“老太太要往哪里躲清靜去我都不管,止一件,先要把我這邊的事情料理完中秋節給范家的禮,老太太不給我掌掌眼,我絕計是不肯放過去的”
吳太君奇道“這種事情你料理慣的,還要問我就不知道,也先問你太太去。”
洪氏苦笑道“老太太這話可沒道理。還不是老太太前個兒自家說的,說太太也有了年紀,禁不得費神,由哥兒這次的大事叫我多多自家斟酌打理,怎么才一兩天工夫倒忘了何況我早問過了太太。由哥兒的正日子定了九月初二,下聘放定一件件事情倒推著排,偏偏關進去一個中秋,這里頭走禮究竟是個什么分寸,太太也說不準,我不來問老太太又去問誰如今各種東西都預備下,排在我院子里,老太太跟我去看過,現發了話,我也好照方抓藥明白處置。”一面說,一面拉著就要走,又叫“石榴給老太太拿著拐棍,臘梅幫忙攙另一邊手。”卻見吳太君僵住了不動,洪氏忙笑道“啊喲我的好祖母,可不敢白使喚了老太太。小點兒聲跟你老說,今天一早,我娘家送來一桶癡虎魚,總有一百四五十條,長度都有一虎口上下。我吩咐下面人用熱水把魚汆了,把腮幫子兩塊肉都取了,用蛋清和著菱粉漿好,又預備了頂嫩頂新鮮的青豆瓣,到時候清油這么一炒老太太或下酒,或配粥,才是好吃呢我只孝敬您一個,別處可再沒有的了啊。”
吳太君道“那取剩下的魚肉,或滾了生米做粥,或搗了肉漿搓成丸子配點青菜絲瓜做份子湯,給各處送去,不就也算你都孝敬到了”
洪氏拍手笑道“這主意妙哇魚肉都是現成的,做粥做丸子可不比旁的都省勁還是老太太最會打算。快跟我去那邊院子,看著他們做,別叫把好東西都給弄壞了。”
吳太君就依言任她拉著走,一邊罵旁邊地下還跪著的眾人道“也不知道起來讓路,存心攔著絆我一跤是不是”章霈等慌忙讓起,躬身看著吳太君與洪氏一起去了。
林如海這才過來攙章霈,又攙章霂、章霑,道“都是外甥的罪過,倒讓舅舅們受責怪。”
章霈扶著他手搖頭嘆道“哪里是你的事。原是我們貪心急切,老太太說的再沒有一個字不對。你大病才愈不久,正當保養鞏固的時候。只是,你現今到底就在這邊,有些人推得一時,終歸還是不好不見。”
林如海笑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不過是跟隨會客而已,哪里能有多少勞碌是老太太偏疼我,這才格外緊張了些。舅舅實在不用把我當個紙燈籠、玻璃人兒,這點吹吹碰碰我還經得起。”
話如此說,結果當天晚上,吳太君在章望、洪氏院里吃了夜飯,自回到澄暉堂,便叫了如海、黛玉到跟前,說道“你爺女倆一個病才好,一個根底弱,家里人多鬧騰,人是高興了,身體卻要吃力受累,這樣怎么行我想好了,你們今晚家去收拾了日常用的衣裳東西,明朝跟我一起去北門外毛家塘的莊子上住幾天辰光一來養病,二來散心,三來也省得這個請那個見,大宴小會的天天介煩人。”又逗黛玉,說“玉兒跟我去莊子上做一對鄉下婆婆和鄉下丫頭,可肯不肯得莊子上有毛茸茸的小鴨小鵝、兔仔狗崽頑,又有新鮮摘下的瓜菜果蔬吃。”說得黛玉直笑“曾外祖母當我小女娃、毛丫頭呢。但果然有,我一定是要跟著老太太去吃去頑的。”
吳太君果然大喜,當下命傳章望、洪氏過來,說定次日往毛家塘丁村自家祖業的小豐莊上去,林如海、黛玉同去,再就是章回也去。吳太君說“英哥兒明年會試,在家里人來人往吵鬧,怎么用得了功不如帶了書本,到他太爺的莊子上讀去,又清靜又安穩,也省得你老爺多話。”又叫傳話告訴章霈等。
章霈忙攜了李氏到澄暉堂來,先告罪,又再三勸說吳太君,說“不是兒子攔著母親往外頭去,實在天氣還熱,出門多不便。且莊子上的人到底粗鄙,屋舍又大多不堪用,沒的教老太太委屈受罪。”
吳太君道“就是城里頭熱,才要到城外莊子上歇涼。若說莊子上不好,你老子在時,哪一年不在那邊住四五個月再一個,這些年里,中大跟他媳婦一年不落地去,該改造該整治逐件兒弄,怎么就失修不堪用了或者你就是覺得我在跟你兄弟幾個賭氣,必定要帶走壽哥兒。倘若真是這個想頭,早點家去歇著,我跟你再沒可說的話。”
說得章霈承受不住,連忙下跪說“母親的心意,我都知道了。母親愿意往哪里松散,兒子隨處侍奉就是。”李氏也跟著告罪。
吳太君道“你兩個都有了年紀,怎地遇事就跪也不管膝蓋頭受不受得了。”這邊章望、林海趕緊把章霈攙起來,洪氏也忙上前攙了李氏。吳太君便說“旁的話也沒有,我往莊子上的一應事體就按往常的照舊,壽哥兒、玉丫頭的用度從我院里出,也不用額外添補。現今家里事情正多,你兩個只多幫一幫兒子媳婦才是,大太太分一份心關照由小子娶親,大老爺看顧好了偃小子、僚小子和伋小子南京應試的事我在莊子上不必你們每天這一處跑腿,多余出的辰光可一樣不許不用心費神。”章霈、李氏連連應承,又再三吩咐章望夫婦,務必將田莊上諸事安排妥帖。如此方散。
章望夫婦領命,既去,不免連夜派人往莊上打點房舍車馬、廚灶箱籠、陳設鋪蓋種種。諸事方定了大概,章望猛然想起一事“既去小豐莊,毛家塘洪廟后的祖塋就在不遠。眼看著就是中元,如海雖然姓林,必定也要帶玉侄女同祭。于是今年中元當日,還要另外與林姑媽林姑父設一份祭祀。這件事要記著辦妥。”洪氏連忙應了,叫白微拿紙筆記下。
章望又說“現在入了七月,暑熱還沒散。莊子上雖說開闊清爽,日中間的時候太陽更毒,比城里又不容易防備。家里用的冰還有各種清涼疏散的藥都得帶齊全了這一行主要老太太、如海、玉侄女三個人,三個人便是三種形狀。萬一有點什么,尋常家里湯藥婆子哪里頂得上用場還是要請關老爹來,才能安心。”
洪氏笑道“這個容易。我這就寫個單子,明個兒一早送去他家,只說老太太邀他去小豐莊吃新麥酒、水蜜桃兒,包管他老爹當時就上車子跟去了。”又問還有其他要緊安排的沒有。章望想了一圈,一時也想不出其他遺漏,夫婦兩個便從頭把事體捋過一遍,確定都無誤了,方才忙忙地睡下不提。
次日一早,車轎人馬齊備。吳太君帶林黛玉吃了早飯,待眾人澄暉堂里請安拜見,說了往小豐莊上小住之事,便即吩咐行動起身。當時也有章回這一輩的重孫兒重孫女求嚷著要跟隨一起到田莊上去的,吳太君只說人多嫌吵,若非要去,便住在四五里開外秦家塘和田舍村的莊子上。眾人這才不多言語,安心送吳太君一行出門。此后不過每日各房派一名三代孫并一名四代孫往小豐莊問安,并將各自孝敬物品隨行奉上。暫且別無話說。
注
癡虎魚學名是“沙塘鱧”,生長在多水草、石縫、瓦礫的淡水河塘,游泳力弱,行動相對遲緩,身體淡黃色上布有黑斑,因此蘇南這片俗名叫“癡虎魚”、“呆頭魚”。體長15到20厘米,肉食性魚類,以小雜魚和活蝦為主食。
癡虎魚肉質鮮美,清燉紅燒煲湯等烹飪方法皆宜,通常在清明節令前后食用,是蘇南地區的地方特色名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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