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此時此刻,便令此生足矣。
xxxx
范楠正負手在屋中踱步,臉上的神色說不出是喜還是憂。
“父親,你先坐下來,大哥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他一定會帶姐姐回來了。”
一旁的范文程甚是擔憂,怕范楠怒火攻心,只有不停地安慰著。
范楠一言不發,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他也無法,只好陪著范楠一起等。
他們回到沈陽已經是深夜,路上的更夫已經敲過了三更。
家中氣氛死寂,跨進屋時,他仍不忘緊緊握著她的手。
他知道,有些事情,遲早要面對,有些事情,無法逃避。所以回來的路上,他就已經想好了,哪怕被人唾棄也好,他也要說出來。
她跟在他后面,怯生生地走進來,結果范楠并沒有和預想中一樣大發雷霆,而是掃了一眼他們緊握的雙手,皺緊了眉頭。
“父親,我有話要說”
“你知道你今天做了什么嗎”
“我這么做是有緣由的。”他冷靜地應答著。
范楠冷冷笑了一聲,“這個秘密,我藏了十五年,原本打算帶進墳里,化作黃土也就罷了。沒想到今日,你們終究要逼我說出來。”
他心頭一震,手上握著她的力道也不由得加重。
“箏兒,你可知,你為何會說女真話嗎”
“不知。”
“因為你是女真人家的女兒。”范楠語調沒有一絲波瀾,仿佛這番臺詞早已在腦海中練習過了千遍萬遍。
“爹爹”
“我不是你的爹爹,你日后也不用再這么喊我了,至于你和文采,你二人若是彼此心儀,大可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不用避諱任何。”
范文采有如五雷轟頂一般,不敢相信事情竟會是這樣的起源。雖然他一度追問過父親,可他從未將這些透露給他過。
她腦中轟然一聲,所有意識都歸為空缺,不可置信地看著范楠。也就是一秒鐘的事情,她身子一軟,便昏厥了過去。
她沉沉地醒來,他和范楠都在床邊守著她。
“十五年前,你被人從你生母手中擄走,我將你收留了下來,你是你母親和女真人生下來的孽種,所以李家不能留你。我祖上曾有愧于李家,不但如此,家父又曾受過李家恩惠,所以,李家的恩情,我不能不報。”
“李家是什么人我生母又是誰”
“鎮遼二十余年的遼東總兵李成梁。當年將你交到我們手上的,是他的第二子李如柏,曾經的貴州總兵。而你的生母,是他的六夫人。”
是啊,大明又有誰敢自稱李家唯有那個名震關外的李成梁了吧
在沈陽長大的她,并不是不知道李成梁這號人的,但畢竟太遙遠,太陌生了。
李成梁,李如柏,六夫人這一個個名字涌入她的世界,仿佛眼前有白茫茫的一片濃霧,總是驅散不開。
“那我的生父呢我的生父是誰”
范楠沉默了。她的生父是誰,他不知道。李家人沒有告訴他,他擔驚受怕了十五年,可這十五年來,李家人也沒有來找他,就連六夫人,也沒有來尋找過這個孩子。就在他以為他可以安心了,可以將這個事實一直隱瞞下去時,卻沒想到
而此時此刻,他要如何告訴她,其實她不過是個棄嬰,是個孤兒。
造化何止是弄人
“你從前就不許我去赫圖阿拉,你和爹爹一樣那么恨女真人,你也不會要我了,我知道你也不要我了”
她忘了該怎么流淚,只是死死拉扯著他的衣襟。
他想開口說些什么,最后還是敗下陣來。她捂著耳朵拼命搖頭,語無倫次道“你答應過的,就算是到死也不要告訴我,我不想知道,真的不想”
他原本想擁她入懷的手僵在空氣中,一切顯得那么突兀和不自然。他想不出什么言語來安慰她,他開始后悔,如果沒有邁出那一步,如果沒有自私地想要帶她走,至少她會比現在好過一些。
上一刻,他們還那么美好。這一刻,早已天翻地覆。
“你為什么會說女真話呢,難道你是蠻子”
“你的眼睛顏色也和我們的顏色不一樣哦,好奇怪。”
“你長得一點都不像沈陽城里的姑娘,倒像酒樓里流連的那些胡姬”
她好像睡了很久,久到幾乎可以將長達十五年之久的記憶重新翻出來重溫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