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葛光出身“南淮陳家”,高門望族,是陳家的嫡系子弟。如果他安安穩穩地照著原本的路子往下走,那么擔任京官,仕途通暢。
然而他卻在這瓜州的大沙漠中,吹著凌冽的西風,一待待了十幾年。
只因為他那時候提著酒去祭拜了自己的好友。
那時候他是怎么對父親說的,哦,“什么是胡作非為眼見這黑白顛倒,眼見知交枉死然后明哲保身,這才是胡作非為”多么慷慨的話啊多么地大丈夫,多么地講義氣
多么好笑
“顏先生顏先生”
陳葛光在昏暗中咬牙切齒,死死地盯著面具掉落后露出的那張熟悉的臉。
云上柳家的大少爺,他的知交,柳言。
那個在大火中死去的好友那個永遠一身風華,心懷憂閔的好友
哈
他為什么會明知道去了,就是前途盡毀,還是去了不就是因為他憤怒于柳家的枉死,不平于無罪的好友在年華正好的時候因為莫須有的罪名死去。他痛恨這些亂七八糟的所謂“權衡”。
這些見鬼的,惡心的,黑白顛倒的東西。
結果呢結果呢
結果是他以為死去的好友其實活得好好的,記憶里穿著深衣打傘走過石橋,看到流民面帶悲憫的柳家大少爺變成個什么混賬東西他認識的那個柳言變成了什么樣的混賬東西
帶著見不得人的面具,當起皇族的暗衛,因為普通人的一句話,可以眼也不眨地用黑火將那人焚成灰燼。
陳葛光清晰地記得出發來瓜州鬼城的那個晚上,城墻上的小兵只說了兩個字“放肆”,身上就騰起了黑色的火焰,轉眼就被焚為灰燼。
那種暴戾的,可以隨手殺死普通人的家伙,顏先生這種可以目視泉捷左廂第一軍的數千騎兵在黃沙中喪命,神色不動的家伙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拔刀砍了的家伙,竟然會是他的好友
他的好友什么時候變成了這樣的混賬玩意
“顏先生好個顏先生”
陳葛光死死地握著拳。
他近乎歇斯底里地破口大罵起來。
沒有意義了。
一切就是個笑話。
他提著酒去吊唁的決心就是個笑話,他守在瓜州黃沙茫茫不見前途的十幾年就是個笑話,他堅持的正義更他媽的就是個徹頭徹底的笑話。
他因為見不得黑白顛倒,所以毅然地去了柳家大火未熄的廢墟中,喝得像個傻逼,醉得像個蠢貨。
結果他為之打抱不平的家伙,已經成了黑白顛倒的那些人中的一員。
陳葛光不知道柳言到底是怎么活下來的,明明柳家已經成了一片廢墟,金唐的暗衛跟狼一樣追蹤殺死所有柳家的人。不管柳言是怎么活下來的,他到底有什么原因成為了皇族的暗衛,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
柳言成為了顏先生。
成了一個當初陳葛光與柳言一樣厭惡的人。
隨意地殺死一個無足輕重的人,面不改色地犧牲很多人就為實現一個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目的當初柳言和他是多么厭惡這樣的家伙啊可是到頭來,怎么他也變成這樣的人了
沒有什么所謂的久別重逢,好友未死的喜悅。
只有無盡的嘲諷。
陳葛光只覺得自己聽到了父親當初發出的冷笑聲。父親當初在嘲笑什么嘲笑他的天真還是他的無知所有人都是明智的,只有他一個人像蠢貨一樣。
昏暗中,陳葛光也不知道自己罵了什么。
只覺得無比地可笑。
“哈哈哈”
他笑出聲,比哭還難聽,他握著拳,臉近乎猙獰地扭曲著,憤怒還是難過,還是其他的什么
“去你大爺的”
黑沉沉的,被歷史重重掩埋的古帝王城中,世界仿佛發出了它不帶善意的笑聲。
陳葛光想拔出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