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望著紙章上極為細致的賬目,只覺得每一個梵文上都沾滿了鮮血,字里行間都透著“吃人”兩個字,這上邊記載的是西域一千五百多年匯聚的財富,也是西域五十三國萬千奴隸信徒的血淚,而這類極厚的賬本還有十余冊。
“上師直接念最后一頁吧。”
少年郎輕聲道。
“爛柯寺立寺第一千五百三十二年。”
“曲先國貢奴隸一千二百七十八人,金八百兩,銀三萬二千五百八十一兩,珍寶不計;若羌國貢奴隸兩千五百九十一人,金銀不計;于闐國貢奴隸不計,金五千兩,銀八萬六千四百兩”
“爛柯寺一千五百多年積累下來的財富,除去每年大量的耗費外,想來也是頂的上大乾個年成的賦稅的。”
“西域雖然貧瘠,可所有的貧瘠匯聚到一起,也足夠讓腳下的土地流淌著蜂蜜。”
寂上老僧望著寺廟外荒蕪的土地輕聲道,可最后的結果卻是,爛柯寺榨干了整個西域,財富卻束之高閣堆砌在寺廟之中,沒有半分反哺于這片土地。
“至于如今爛柯寺中,還活著的人登記在冊,應當攏共有六萬七千三百二十一人,其中地底世界的奴隸六萬余”
寂上老僧輕輕將書頁合攏望著底下的數之不盡的奴隸開口道,一千五百年來這地底世界埋葬的尸骨何止百萬,若不是每隔一段時間都有僧人將這些尸體抬出,恐怕這爛柯寺底下埋藏的尸體還要遠遠勝過任何一處戰場的埋骨之地,所謂的萬人坑比起這地底世界的“活人坑”而言,實在是有些小巫見大巫。
“沒有人想過逃跑嗎”
少年郎輕聲道。
“很早很早之前是有的”
“可后來就沒有了”
寂上老僧指著那暗無天日的地底深處道,
少年郎眼眸中有精光流轉,
再度望去,
那極遠之處的邊界上有無數的鐐銬,和銹跡斑斑的鐵鏈,已經數之不盡的白骨,定睛看去甚至能看清那慘白的肋骨上還有被人刻有無數的梵文,即便是死后他們依舊在為自己的行為贖罪。
少年郎的腦海中以極快的速度浮現出,那些奴隸逃跑被抓時,驚恐的神情,被鐐銬束縛時的絕望,被刺穿血肉時痛處,而他們的同類看見那永無天日的痛處之后選擇了茍活,眼底最后最后的希望,也是在那些僧人用戒刀刨開腐爛的,用刻刀在骨頭上刻下梵文時熄滅的。
“它們已經被馴服了。”
寂上老僧語調極為平靜開口道,
“在爛柯寺中,只要它們理佛,叩佛,它們便能活,至少還有一口吃食供應,或許在我們眼中這并不是活著,可它們至少沒有死去。”
“西域被中原諸國稱之為蠻夷之地其實也不無道理,這片土地上最早的奴隸都是部落征戰的產物,蓮華生最早來西域的時候,遠不止五十三國,其中混亂廝殺不斷,到了安定下來的時候便只余下五十三國了。”
“而最早那批修建寺廟的奴隸,都是無數次戰爭中被滅掉的部落百姓,那個時候的他們,或許還能夠稱之為人,至少他們有思想,懂得反抗,可漸漸的他們麻木了,他們妥協了。”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就已經變成了野獸。”
“被馴服的野獸。”
寂上老僧干枯如鬼的臉上帶著一絲絲感嘆之色。
“那后來的奴隸又是從何而來”
“后來的奴隸,便是各國最底層的百姓賣掉的兒女,流寇,犯人,又或者是極遠之地掠奪而來的野人部落,西方小國百姓,總之每年都會有無數的苦難人,被送往這爛柯寺。”
“他們會慢慢的被地底世界余下來的人同化,似乎已經形成了一種傳統,老人會帶著新人適應地底的環境,同樣也放棄了“人”這個身份。”
“在這種環境之下,即便是西域最勇猛的武士,想來用不了多久也會變成這般,因為它們的思想已經被扭曲,它們漸漸地選擇了接受,而那尊地底世界唯一存在的巨佛則成為了它們的思想寄托。”
“既然這輩子只能如此,那便只有祈求來世了,總想著死后能夠步入那西方極樂世界,可誰又曉得,哪來的極樂”
“它們或許知道,可不愿意去相信,總而言之它們不論出于什么原因,到了最后已經將所有的一切都放在了虛無縹緲的佛陀身上,它們成了最瘋狂的信徒”
“這六萬人如此之前的百萬人同樣如此。”
少年郎深吸了一口氣。
可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堵在胸口,
這一口氣無法咽下去,
“很荒唐不是嗎”
少年郎輕笑著手已經死死的握住春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