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師雄思考了很長一段時間,終于有所領悟,正色向韓岡拱手致謝:“多謝玉昆點悟,如今愚兄方知,砲車與桿秤用得竟是同一個道理……”想了想,又疑惑問道,“不知玉昆為何能想到這一點”
韓岡笑道:“豈不聞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前面還有四條。”
游師雄考中進士的學問,《禮記大學》中的重要綱目當然不會不知,張口便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玉昆你是在說‘格物、致知、誠意、正心’這八個字吧”
“小弟想說的是格物致知。”
“這是‘格物’”游師雄指了指紙面上的公式,這與他背過的注釋完全不同。
“正是!”韓岡點了點頭:“不過是先生的‘格物’,而不是鄭、孔的‘格物’。”
韓岡對于這四個字的認識,主要是參照了程顥曾經給他講解過的釋義。程顥對格物致知的認識,與此前世間通行的說法完全不同。其中的關鍵是‘格’這個字作何解釋——《大學》中并沒有注解,只能靠后世的儒者自己詮釋——
如今通行于世的儒家經典的注釋,一個是來自于東漢大儒鄭玄的注疏,另一個便是唐時大儒孔穎達的詮釋。他們都是把‘格’說成是‘來’的意思,就是說知善深則來善物,知惡深則來惡物,教誨人要行善事,方有善物而來。
而韓岡從程顥那里學到的卻近于后世的說法,所謂的格物,就是窮究事物之理。張載對于格物說得不多,但他的學說在這方面,也跟程顥相差不大。
張載的關學崇孟,二程的洛學也同樣崇孟,都屬于思孟學派的源流,自認繼承了孟子的道統。對于出自曾參的《大學》自然要深加研究,而不是像漢唐時,只是泛泛而言。
游師雄一拍腦門:“原來如此。愚兄離開先生門下久矣,先生的教誨久未聆聽,不意已經荒疏到了這個地步。還是玉昆你有幸,能跟著先生整兩年,聆聽大道本源之說。”
“萬物皆有其理,故而名之為‘道’。先生功參造化、直透大道,韓岡甚至難望其項背。不得不別走蹊徑,故而便有了‘以數達理’的想法。”韓岡自負的笑了笑,“道家有三千大道之說,觀我圣教,道理雖一,然旁藝亦可近大道!”
“好個旁藝亦可近大道!”忽然身后傳來鼓掌的聲音。
韓岡、游師雄立刻回頭,赫然是韓絳帶著種諤、燕達站在了門口處。
半日不見,不知發生了何事,頹唐已久的韓相公目光重新銳利起來,還來到了前線視察。他走進來,看著韓岡在紙上寫的一條簡單明了的算式,還有新型投石車的結構草圖,搖頭贊了許久。
“想不到玉昆你不僅僅是用事之才,在學問上卻也是自出機杼。”韓絳并不算精研學術的儒者,對于如今的學派之爭只是旁觀而已。不過方才他在外面聽韓岡說得深入淺出,用著最為簡潔的算式,便把投石車的原理說了個通通透透,讓他也不得不為之驚嘆,“只讓玉昆管勾傷病事,確是委屈了。”
韓岡連聲謙讓:“韓岡愧不敢當!”
他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并非自己的功勞。前世學到的定理、公式,看似簡單,實則是來自于千萬人、千百年的積累,然后才由一人研究而出。韓岡雖然是要將其攬為己功,卻還不至于自以為是,把韓絳的贊許照單全收。
“就按玉昆你說的來好了。”韓絳更在意的還是投石車,“這投石車先試做兩架,如果合用,當奏之于天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