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西居搖頭又點頭,“兩者皆有吧。”說完走到了徐江南的前頭,眺望著遠方青山說道“我遇見過很多人,像一個看戲的旁觀者看完了他們的一輩子,就連后人評論也都聽了不少,但有一個詩家大仙,最為清奇,年逾知命,卻還是寫道夫子紅顏我少年,所以到了最后,很多大家都成了同齡人口里的老杜,老王,唯有他,出走半生,歸來還是少年,霜雪白頭,卻還是年輕。”
徐江南沉著眉頭。
寧西居突然回過頭說道“像你這樣心性的人,習武奠基是最好,可攻城拔寨就差了很多。”
徐江南還沒來得及思索。
寧西居給他解惑說道“原本這個江湖,再要出一個九品,是難事,也是幸事,如今不一樣,江湖四座鎖靈大陣都沒了,接下來這些年,九品宗師應該會像雨后春筍冒出頭來,你算是第一個受益人,借機上了九品,這是你的本事,當然運氣也有很大成分。”
徐江南嬉笑說道“雨后春筍過分了吧。”
寧西居沒有看后者,只是望著青山說道“過不過分,你只要看著就好,若是有驚艷之輩,不惑境界也應該會有不少,知命境界可能都有。知道為何有四座鎖脈陣嗎”
徐江南搖了搖頭。
寧西居點頭說道“早在大秦之時的大爭亂世,天下紛涌,武道九品宗師先不說,萬物皆有道,儒士,法家,縱橫,陰陽,道術,佛門等等,就憑這些百舸爭流的開山先賢,哪個道行不是九品之上再加上一些野狐修禪,你覺得如今的九品算多嗎
正是由于這些先輩的道法太過通天,到了大爭的亂世后期,動輒死傷百萬,之前的戈壁上,就埋了數十萬之眾,中原大地上就不多說了,所以后來就算大秦一統,也是元氣大傷,整個中原一片狼藉戰火,后來大秦花了二十年,才將亂世后期五年大戰所損傷的國運給修養了回來,而這之后,大秦皇帝便找了一些堪輿前輩,在中原找到了四座風水靈脈,布下了四座鎖靈大陣,再加上幾千年的江湖內耗,自然就衰敗了下來。
當九品宗師少了之后,就算有第二個大爭之世,死傷也不至于這么慘重。不過現在一看,似乎對錯參半。對的就是一場亂戰下來,江湖朝廷死傷的確不大,但錯的也很明顯,傷不及根本,這個亂世就會向后連綿下去,如今的春秋就是例證,大秦橫掃六合,只花了九年時間,西夏和北齊兩國光是爭鋒相對,就已經有了二十年的光陰。亂世不結束,盛世自然就不會來。
在見過大秦盛世之后,說白了,當今天下,并不入我眼,酒醇和,便無勁力,人若醇和,便無血氣,老成之輩無血氣能有個壽終正寢,可年輕一輩若無血氣,這味道就淡了很多。我看得出來,你是機緣巧合之下不得已而為之,并無太多爭心,走到九品,放在如今的天下,名頭已經夠了,是別人在山下看你,可再過個十年二十年,怕就是要你抬頭看人了。
當然,言盡于此,早年蘇公曾說,孔孟之道為天下求一仁,蘇公一生只為天下求一公,理念不同,對錯自然也就不同,你自評斷就好。”
徐江南皺眉深思,沒有說話。
寧西居收回視線,“還有,我從西蜀歸來的時候,在天下書院聽了一場經宴,當中夫子不以仁為論,不以術為論,不以朝廷為論,反而以江湖意氣為題,廣開言論,別開生面。這件事想必很快會傳遍整個中原,到時候的軒然大波有多深,有多厚,這就得看為政者的心思了。但這場波浪闖出來的路,絕非如今的青云之路,只是可以肯定的是,這條道,定然是當下讀書人的一條出路,不過需要多少讀書人血來將這條路鋪成開來,那就不知曉了。”
徐江南抬起頭,這一會他像一個未曾開化一般的雛童,拼命記著寧西居的言語,當中的真假對錯,他一時判斷不出來,可潛意識只告訴他一件事,這些東西得記下來,在確認自己記下來之后,他開始問了一個一直想要問的問題。
“寧先生,小子有一問。”眼瞧著寧西居提著竹杖沒有拒絕,徐江南這才開口說道“早年練劍的時候,在官府揭了幾張懸賞令,殺了不少馬賊,可其中有一馬賊已經成親,并且有了妻兒,就連他去劫道營生,也是為了活妻養兒,這樣的人能算是惡人尤其在他死后,我反復想了很久,若是在揭懸賞令之前我認識他,可能就把他當做了好人,這是先入為主的想法作祟還是他本身就是惡人”
寧先生搖了搖頭。
徐江南皺眉說道“他不是惡人”
寧西居揚起手,用竹杖指著遠山說道“你看這山,向陽一側多木,背陽一側少木,你說這山是多木還是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