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禮部已得罪過一次國子監,兩官署平日有不少交集,自然不能交惡,最終在他人勸說下才勉強重修于好,可也不過是明面關系融洽,私下為何只有自己曉得。
這次出題一事,叫相關官員大為不滿,認為高尚書分明是在狠狠打他們臉面,惱怒之下,便一同入宮,請陛下主持公道。
顧登恒頭都要炸了。
禮部尚書不肯道出實情,只平淡地說此次考題出卷有誤,他不能認同。偏偏又不說哪里不認同,叫顧登恒想偏幫都沒個站得住的理由。
雙方對峙無果,最終不歡而散。
方拭非從殿中侍御史處得知此事,深感歉意。
禮部尚書如今腹背受敵,受人指摘,一是尚無線索,怕打草驚蛇,二應該就是在為她考慮。
她當時不將考題直接交于他,而是用這種婉轉詭異的方式一次次提醒,估計讓高尚書以為,自己是不想露面,也不敢露面。他尊重自己的想法,一力承擔,好為自己隱瞞。
也的確。能在卷子擬定前,就買到考題范圍的考子,得是什么樣的身份背景?得罪了他們,會是什么后果?誰又是泄漏考題的官員?一個、兩個、還是八九十,甚至人人有份呢?
到時候她連要害自己的人是誰都不知道,卻已滿朝樹敵。
為官之人,你要有膽量,可樹敵太多,是活不長久的。所謂三人成虎,他人之言不得不防。
所以,顧慮才是正常,能有勇氣站出來,已經不錯了。
方拭非如今在臺院做事,那是一個出不得岔子的地方,本就危機重重,她不算受人器重,此前已屢次遭人嫉妒,被罰過數次,更松懈不得。
他一禮部尚書尚且要面臨今日境地,換做是她,可以想見。
然而此番維護,卻叫方拭非更加心虛。好像王聲遠說的是真的,自己糟蹋了高尚書的一顆真心。
杜修遠聽到風聲四起,跑來找方拭非喝酒,從家里提了兩罐別人送來的黃酒,要為她慶賀。
“看來你還真做到了。”杜修遠說,“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林行遠說:“你可別說她了。你沒見她整日愁眉苦臉,不得心安。”
“為何?”杜修遠笑道,“因為傷了高尚書的心嗎?”
方拭非萎靡道:“你別提高尚書了。我明明什么都沒做,還做好了被他怪罪的準備,結果你說這是怎么回事嘛?倒不如他來罵我一頓呢。”
杜修遠又笑:“那是他傷了你的心?”
“唉,老實人真是欺負不得老實人。”方拭非嘆道,“換成王尚書,我就任由他這根油條在這沸騰的油鍋里翻騰,在燎原的戰火中燃燒。”
林行遠說:“那是王尚書開罪你了?”
杜修遠這才說了句實話:“你也不用太替他擔心。既然能做到禮部尚書,就不是普通的老實人,心里肯定是門清的,如今這樣做,應當有自己的考量。何況科舉泄題舞弊一事,本就該禮部尚書管。就算你不說,也不代表事情就不存在。他御下不嚴,選人不才,不是他的錯是誰的錯?既然是他的錯,合該由他煩惱。”
林行遠贊同點頭。
杜修遠說:“你憤懣,不過是看不慣那些人借機鬧事,賊喊捉賊。”
林行遠還是點頭。
方拭非說:“可是如今一時找不到愿意幫禮部尚書出卷的官員了。科舉在即,辦不好事,豈非糟糕?再者,此時正是良機啊,晚了指不定他們能找出什么理由來狡辯。何況,高尚書要是不將我供出來,怎能證明那題目是出售給學子的考題,而非為了陷害他們,特意才從出卷的地方找人偷出來的呢?”
林行遠一口酒噴了出來:“這聽你連說可是、再者、何況的,我這顆心就要七上八下。你不如干脆些,直說結果吧。”
方拭非兩手環胸道:“既然如此,惡人不如由我來做,反正我已得罪了朝中最大的那一個,也不怕多加幾個。最多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林行遠的視線隨著她站起來而往上移,聽著這個身影忽然顯得高大起來的人說:
“告訴他們,進士科頭名方拭非,要在科舉之前,向諸位考子講一講,好的科舉考題,究竟是要怎么答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