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一點,淮真并不想辯解。三小時前是沒有力氣,三小時后,她想明白了一點事情。
西澤那番話后確實使她安心不少。
她有稍稍思考過洪涼生出于哪一些目的,出于某種喜好,又到底會做一些什么。但是過了一會兒,她發現她其實并不在乎這件事情。他會給受害的白人,給他自己,或是唐人街招致多大災難,突然都變得不那么重要。
西澤很快帶上房門離開。
房間干凈整潔,帶著一股淡淡檀香味。安靜下來后,這一切仿佛都有點催眠作用。
最重要的是,淮真此刻心里奇異的安寧,幾分鐘后便從松懈狀態進入了睡眠。
睡眠很淺,在那段時間里她做了無數個夢,夢里有微博鍵盤俠像昨天那兩名留美青年一樣,衛道士暴跳如雷指著她的鼻子大罵:你應該回國去。你是個有志之士,你應該想辦法為國做貢獻。你這樣碌碌無為,胸無大志,是不對的,是應該嚴正批評的。
在夢里她像個日本人一樣不停鞠躬道歉,說,對不起,我不是個實業家,不是個醫學生,更不是個有思想有作為的外交官。我的數學與物理從小就不及格,英文也講不太利索。我可以現在去學,不過好像也來不及了。
夢并沒有持續很久。直到她聽見西澤在門外用英文同人交談了幾句,爾后推開門走進來。
她在那時就醒了過來。精神異常亢奮,身體卻仍舊十分疲憊,并沒有在第一時間睜眼來。
她腦海里仍在想著:為什么恰好是降生在一百年前,讓她這天生的消極主義者有得選,又好像沒得選,無半點驚喜可言。如果可以,她希望是冰河時代,可以窺見歷史書本所嘆惋的無數美麗而滅絕的物種,她愿意做一只猛犸象,每一次遷徙跋涉都帶著魔幻色彩;是盛唐,她可以坐在長安西市胡同,穿著露了半只胸脯的長裙,踩著胡人背脊上馬,無需做夢便有萬邦來朝盛會可見一二。或者在蒙古,在拜占庭,親歷黑死病,看中歐吸血鬼溯源地……好像都好過這里。
他動作很輕,像怕打擾她一樣,慢慢地靠近。
早晨陽光很亮,從白紗簾透進來,實在有些太亮了,所以她拿枕頭遮住額頭與眼睛,抵擋住些許光線。
突然被擾了睡眠,她仍有點小小不開心,以為倚靠假寐可以蒙混過關,賴在這里多睡上兩小時。
就在那一刻,腳步停了下來。
在距離床邊,她耳畔最近的地方,停了下來。
她從枕頭下面微微垂下眼簾,從縫隙窺見他早晨出門時穿的法蘭絨的長褲。伴隨一點細碎鏈條墜動的聲音,懸掛在他脖子上的鷹牌滑了出來,在快要碰到她鼻尖時,被他伸手,接在手中。
修長手指在眼前一晃,不動聲響將鏈條塞進襯衫。
然后陰影落下來,將她下面一些視線也遮擋。
就在那一瞬間,淮真無比慶幸自己提早拿了一只枕頭遮蓋了眼部,否則此刻,他看見她不住嗡動的睫毛,一定會立刻嗤笑著拆穿她裝睡的事實。
他沒有別的動靜。沒有叫醒她說你睡了太久,或者說,嗨,我回來了,那唐人街小少爺拿刀砍了半條街的白人,僅此而已,真令人慶幸。
這可真詭異。
更詭異的是,如果是別的什么人,淮真一定不會這么鎮定自若的躺在這里裝睡。她會跳起來給來人一巴掌,給他肚子或者關鍵部位一腳。
可這是西澤。
有他在,潛意識里,她竟然覺得格外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