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章府替章慶辦事時候,楊阜喜好時常飲上幾壺酒水,待到醉意闌珊的時節,再出門做事,如此一來,即便章公子安排的事再腌臜,楊阜也只是拿錢辦事,從不多過問,更是向來不予勸阻。
無論是下毒蟲猛蠱還是以縛字索勒斃,這位方士一向臉上笑意明朗,興許半炷香前才以有損陰德的手段,屠盡一家滿門,半炷香后則是云淡風輕歸去住處,喝上兩壺足值數十上百兩銀錢的酒水,便照顧丫鬟伺候寬衣入眠,舒舒坦坦睡上個一夜,全然不在意所謂愧天怍人,究竟何意。
但即便是楊阜偶然入夢,也從未敢夢見被自家師尊救了性命。
自家這位師尊手段之狠絕,心性之多變,除卻南漓之人熟知之外,就連西路三國中的江湖人士,也是心知肚明,足見其聲名,令人何其怖懼。哪怕是座下首徒,就算死在眼皮底下,也只算是能耐不濟,估摸著想要令毒尊相救,比朝堂大員為窮鄉僻壤一主薄牽馬墜蹬,只難不易。
世間萬千舉,皆隨心意而行,大抵這話才可堪堪用以那位身具大才,更兼欺天氣運的師尊。
腰腹奇癢,很快便令楊阜從睡夢之中坐起身來,卻不想猛然起身,抻了左肋傷勢,一時間痛楚頓起,險些又躺倒回床榻之上。
“小楊子,你起身作甚,這回傷勢奇重,不多修養一陣,胡亂掙動,若是創傷復發,老身如何同宗主交代”還未等楊阜看清周遭事物,耳畔便傳來陣呼喊,一位老嫗三步并做兩步,連忙趕至床榻近前,也不顧楊阜懵懂神色,撩起衣擺便朝傷患處看去,見并無血水涌出,這才長處一口氣。
“俞婆婆”待到楊阜緩過氣來,定睛觀瞧,便是一陣愕然。
太沖嶺毒尊宗門之中,除卻毒尊之外,如是多年以來,只有徒兒楊阜與這老嫗兩人而已,偌大湖泊外數座樓宇,空曠得緊。
見楊阜此刻并無大礙,老嫗便笑道,“可不就是老身你小子出外數載,本事未見得增進,這記性卻是差了許多;數載之中,歲末元日也未曾見你回過宗門,只怕是叫外頭俗世迷了眼目,瞧瞧你這面色,多年來的道行大抵也都叫酒色掏去七八成。依我看,既然是已然歸返,就在宗門中多住一陣,好生磨磨心性也非壞事。”
老嫗年紀約有花甲上下,可口舌卻是極輕快,不消兩息,便如竹筒傾豆似地講了通道理,引得楊阜一陣蹙眉,“俞婆婆,我這傷勢,怕是得淌去渾身小半血水,面色蒼白了些,也是理所應當,整日為酒色所迷,總得先有銀子吧上回出宗門時,除卻一匹老馬與幾十枚銅錢,再無其他,近乎是身無分文,好在小子有謀生的本事,這才沒在江湖中餓死,如此責怪,小子我可是當真是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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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席話說得倒是中肯,連往常以口舌滑溜的老嫗也是無法,只得無奈搖搖頭道,“小楊子出門一趟,嘴舌利落了不少,姑且算你進境了。宗主正于湖心亭觀雪悟劍,你昏睡三日,想來身子也好了許多,若是能下床走動,還是去見見為妙。”話雖不算中聽,不過老嫗還是多囑咐了句,“實在提不起腿腳,老身便去稟告一聲,畢竟你此番傷勢,的確是奇重,就算是宗主,也應當不予怪罪。”
楊阜終是將兩眼睜開,瞧瞧老嫗粗糙雙掌中捧的銅盆與細布,再看看自個兒胸腹處包扎處,還是低聲道,“這幾日,多謝了。”
俞婆婆還想說些什么,卻是張張嘴,神色略有慌亂,楊阜并不理會,只是從床榻之上艱難伸出兩腿,裹住件厚實衣裳,搖搖晃晃朝樓外而去。
風定若起三庭雪,天景猶比化時溫。南漓一向少雪,即便是忽然之間落下些許雪片來,也算不得極冷,雖說大湖正處平坦地,并無太沖嶺遮擋浩浩北風,但雪片落得卻是十分緩慢,閑閑散散,落于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