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平和李蒙離開后,張燕自案后抬起了頭,帳簾輕晃,一個熟悉的身影學著種平的樣子,盤腿坐在地上。
“我以為百姓流離,都是豪強官吏盤剝欺壓,各地紛戰不休所致,但是今晚見過太史令,卻又生疑惑,有朝一日天下太平,是否真就能吏治清明,百姓安寧?”
張燕的目光中多了迷惘:“聽說我們教義中所說的"人人有田地,人人有衣食"的日子被士人稱為"大同",那是不是就如那些士人所言一般,有一個賢明的皇帝和一群廉潔的臣子就能實現?”
坐在地上的那人換了個姿勢,手肘搭在膝蓋上,帶著幾分無所謂:“這一套話都被那些儒生掛在嘴上多少年了?都說夫子微言大義,畫像掛在堂前時嘴里一個個尊稱大成至圣先師往下拜,然后呢?難道做官的不是儒士,皇帝尊奉的不是儒學?說什么大同,恐怕連"養民也惠"都看不見。”
張燕默然聆聽,不知是贊同還是不贊同,他想了想開口:“我想……要是以后當官的,都是我們這些人,會不會我們想要的那些,就能實現了?”
“嗯?”
那人饒有興趣的站起來,腳步悄無聲息:“我們現在不就是在造反?”
“不……我的意思是。”
張燕腦海中有個朦朦朧朧的想法,但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就是……朝堂鄉間,所有的官吏我們這樣的人去選去做,不是什么豪強,也不是那些世家公卿;有什么政令,都是我們商討決定,只要對百姓好的就可以實行,不需要經過皇帝的同意……不。”
有一瞬間,張燕心中似乎有雷霆閃過,他極短暫的產生了一個極其大逆不道的想法:
世間只要有一位中黃太一大神就好,哪里需要什么皇帝來指手劃腳?
張燕驚詫于這個突兀閃現的念頭,整個人僵在原處,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很難。”
那人言簡意賅的表明了態度,捻了捻胡須:“那些人為什么能當官?不提家世,最關鍵的原因不就是認字識文,能讀書、有書讀,會用書嗎?我們這樣的人,即便有一天真能造成反,當上官也是兩眼一抹黑,搞不好會弄得更糟。”
張燕不說話了。
他識字也不多,張燕忍不住捫心自問:
若是我去做官管理一方百姓,當真就能讓治地的百姓過上經義中所描述的日子嗎?
“慢慢來吧。”
那人將張燕案上,種平留下的帛書抓在了手里,背過身沖張燕擺了擺手:“至少現在,我們打下的每一處田地都均分給了兄弟們,有一口米糧,就能活一人的性命。”
他挑起帳簾,如同來時一般無聲而去,腰間瑩潤的牛角掛飾在無邊的黑夜中劃出一道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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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張燕私下擴張黃巾給了流民們一條出路,或許真是運氣使然,種平和李蒙一路上并未遇見匪寇,在晨光熹微之時順利回到了車隊停歇之地。
“不從穎川走了,直接改水路去荊州。”
馬匹不方便運送,種平掃了眼隊伍中的幾十個漢子,分出十余人作為蘇雙張世平二人的護衛,請兩人直接在交州與他們匯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