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響起,平穩而克制,走向分析室的門。門軸轉動,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外面實驗室更清晰的白噪音和冷光涌了進來,隨即又被隔絕在門外。
霍桑依舊僵立在窗前。他沒有回頭。直到那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實驗室深處恒定的嗡鳴里,他才極其緩慢地、幾乎無聲地吐出一口長氣。緊繃的肩膀頹然松懈了一絲,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那扇門,暫時關上了。連同那個驚鴻一瞥、令他靈魂震顫的模型,以及那個帶來模型的人。
一周后。霍桑的《高階人工智能與認知模型導論》。
巨大的階梯教室內座無虛席,彌漫著年輕頭腦特有的、略帶緊張的專注氣息。粉筆灰在從高窗斜射進來的光束中靜靜懸浮。
霍桑站在講臺后,灰白的頭發在燈下顯得有些刺眼,聲音一如既往地帶著穿透力,剖析著復雜認知架構的底層邏輯。他正講到關鍵處,關于分布式表征如何通過非線性交互涌現出類概念結構。
“……因此,這種涌現并非預設模板的填充,而是系統在信息流約束下,通過自組織臨界達到的動力學穩態……”他轉身,準備在黑板上寫下關鍵公式。
目光習慣性地掃過頓住了。
在階梯教室最后一排,靠近安全出口那個光線略顯暗淡的角落。一個身影安靜地坐在那里。
黑色筆挺的西裝修飾出寬肩窄腰的輪廓,與周圍穿著隨意的學生格格不入。他微微低著頭,面前攤開一本嶄新的硬皮筆記本,修長的手指握著一支看起來價值不菲的鋼筆,正在快速而專注地書寫著。他坐得筆直,像一棵沉靜的樹,與周遭帶著點懶散氣息的學生群體形成了奇異的反差。
是宋安。
霍桑的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平靜湖面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他認出那個身影的瞬間,一股極其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混雜著微妙的煩躁、一絲被侵入領域的不適,以及……連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幾乎被掩蓋掉的一丁點意外。
他迅速移開目光,仿佛被什么燙了一下,粉筆用力地劃過黑板,發出尖銳的“吱嘎”聲,寫下那個復雜的公式。
“其數學表達的核心,在于這個高維流形上的測地線約束……”他繼續講解,聲音依舊平穩有力,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思維的絲線在剛才那一瞥之后,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小的、惱人的擾動。
接下來的九十分鐘,霍桑發現自己講課的節奏出現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滯澀感。他無法完全控制自己眼角的余光。每一次轉身,每一次掃視全場,視線總會不由自主地、極其迅速地掠過那個角落。
宋安始終低著頭,專注于手中的筆和筆記本。他幾乎沒有抬頭看黑板,仿佛那些艱深的公式和理論并非通過視覺,而是通過霍桑的聲音直接流入他的思維。只有當霍桑拋出極具挑戰性的問題,或者某個學生提出一個過于淺顯甚至錯誤的觀點時,宋安握筆的手指才會極其短暫地停頓一下,筆尖懸停在紙頁上方,似乎在無聲地思考或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