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哲那近乎嘲諷的“邏輯錯誤”論斷,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曾祥云最后一點不切實際的幻想。咖啡館輕柔的背景音樂流淌著,鄰座情侶的細語笑聲隱約傳來。
而曾祥云所在的角落,空氣卻凝固如鉛塊。他看著眼前三個學生年輕卻已顯世故的臉龐,舊搪瓷杯在手中冰涼沉重。
林薇敏銳地捕捉到了曾祥云眼中那近乎絕望的茫然。她放下攪拌棒,抹茶拿鐵綠色的漩渦漸漸平靜,沉淀的粉末如同無法消融的隔閡。
“曾老師,”她的聲音依舊柔和,卻帶著一種解剖般的冷靜,“您覺得小磊在地上畫《逍遙游》,小峰用棋譜扭曲蛋白結構,僅僅是因為不懂規則或者故意搗亂嗎?”
曾祥云下意識地搖頭,干澀的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他當然知道不是。那些符號,那些路徑,是少年們理解世界的獨特語言,是他們思維燃燒的軌跡。
“更深層的問題,在于‘位置’。”林薇直視著曾祥云渾濁的眼睛,“在他們構建的認知模型里,‘我’的位置,太高了。高到…足以遮蔽一切他者。”
曾祥云的手指猛地摳緊了粗糙的杯壁。
“位置?”他沙啞地問。
“對,位置。”王哲接口,聲音毫無波瀾,如同在陳述一個冰冷的公式,“在周小磊的‘混沌心法’里,他自身就是那驅動一切、不受拘束的‘鵬’。混沌海是他意念的延伸,線條是他思維的具現。
他的世界,是一個以他自身認知為核心的、高度自洽的封閉宇宙。在這個宇宙里,地板不是地板,是混沌海;服務器不是服務器,是他心法運行的‘道場’;其他工程師?他們要么是阻礙能量流動的‘頑石’,要么…是根本不存在的背景噪音。”
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冷光,“他沉浸其中,并非無視他人,而是他的認知體系里,根本沒有給‘他人’預留一個需要被尊重、被理解、被協同的獨立位置。
他畫在地上的每一筆,都是對這個封閉宇宙的加固,是對‘自我’至高無上地位的確認。”
曾祥云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爬升。他想起了小磊揮舞圖紙時純粹的興奮,想起了他在曾祥云呵斥下那純粹的委屈——“我只是在墻上畫畫!”
那不是辯解,那是他認知體系里最自然的邏輯:墻,就是用來承載他思維的畫布。他從未想過,這“墻”屬于誰,承載著誰的秩序與心血。
“李峰更典型。”趙銳低沉的聲音響起,像沉悶的鼓點,“他的世界,只有規則系統本身。圍棋規則,分子折疊規則。
在他眼里,兩者都是等待被解構、被優化的‘珍瓏’。他思考的起點和終點,都是規則內部的邏輯自洽和能量優化。
至于這規則系統屬于誰?是誰構建了它?它服務于什么目的?這些…都不在他的運算范疇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