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我沉浸在發現‘神思’般聯通的狂喜里,會直接打斷別人的會議,滔滔不絕地闡述我的發現,用那些晦澀的古典文論術語,完全不顧及別人是否聽得懂,是否覺得被打擾。
結果?我被徹底邊緣化,扔進了‘垃圾場’。是挫敗感讓我冷靜下來。我開始學習用技術部能理解的量化指標來包裝我的‘詩意聯結’,學習在合適的時機、用簡潔的語言匯報成果,而不是強行灌輸我的認知世界。
我學會了…給我的‘神思’穿上他們能接受的‘規則’外衣。這不是妥協,曾老師,這是…把‘我’的位置,從舞臺中央的獨奏者,調整成樂隊里一個不可或缺的聲部。”
三人的話語,如同三把冰冷的手術刀,一層層剝開融入表象下血淋淋的現實。他們的“融入”,不是天賦的收斂,而是“自我”位置的痛苦調整,是認知棱角在現實墻壁上一次次的碰撞、磨損。
他們學會了將自身獨特的“異常”價值,嵌入到由他人構成的、充滿缺陷和情感的現實系統中運行。這需要的不只是智慧,更是對“他者”存在的認知和尊重。
曾祥云枯瘦的手指深深陷進杯壁粗糙的搪瓷紋路里,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看著眼前這三個學生,他們臉上已褪去了少年班時那種不諳世事、目空一切的純粹光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疲憊、世故和堅韌的復雜底色。他們依然鋒芒畢露,但鋒芒之外,包裹了一層由教訓凝結成的、懂得避讓和協同的韌性外殼。
“所以…你們的意思是,”曾祥云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小磊和小峰…他們的問題,根源在于…他們還沒學會…把自己‘放低’一點?還沒撞到足夠痛的那堵墻?”
“不是‘放低’,曾老師。”林薇糾正道,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是學會把‘我’從一個封閉宇宙的絕對核心,降維成一個需要與他人、與規則、與目標共存的…協作節點。
是認識到,再閃耀的天賦,也需要在現實的土壤里扎根,而這片土壤,是由無數他者的認知、情感、規則和利益共同構成的。
無視這片土壤,再強大的火種,也只能在虛空中燃燒,或者…在現實的銅墻鐵壁上撞得粉身碎骨。”
王哲推了推眼鏡,補充道:“更殘酷地說,曾老師,他們不是沒撞墻,是撞了,但他們的認知壁壘太厚,反彈回來的痛感,可能被他們解讀為‘規則束縛’帶來的必然陣痛,是‘破局’必須付出的代價。
他們甚至可能從中獲得一種扭曲的殉道感。這種‘痛’,非但沒有讓他們調整‘位置’,反而加固了他們對自身邏輯至高無上的信仰。”
趙銳敲了敲桌面,發出篤篤的悶響:“要么,有一個地方,能完全匹配他們那種以自我為絕對核心的燃燒方式,讓他們盡情燒,燒穿一切規則,開辟新天地。
深藍的‘蜂巢’,顯然不是,至少現在不是。要么,”他目光沉沉地看向曾祥云,“就只能等他們自己撞上那堵足以粉碎認知壁壘的南墻。
這堵墻,可能是一次無法挽回的巨大失敗,可能是徹底失去所有人的信任和支持,甚至…是被整個系統無情地驅逐。只有這種級別的毀滅性撞擊,才可能撼動他們那堅不可摧的‘自我’位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