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低垂,竹樓在風雨中搖晃,吱呀不停。
一個黑瘦的少年,下意識地緊緊攥著一把銀刀,渾身緊繃地盯著一只密不透風的鐵籠。
籠中,已然分出勝負。金背蜈蚣正在啃食碧火蝎的身子,甲殼碎裂聲混著雨聲,咔咔、像在嚼野果。
“阿哥,該換藥了。”
妹妹提著一個陶罐,爬上藤梯,細瘦的腳踝上青蛇紋身一閃一閃,泛著幽光。那是去年她替巫祝試蠱留下的,蛇眼位置正好蓋著潰爛的瘡口。
阿儺沒應聲,緊盯著蠱籠底部的暗格,那里藏著一粒從巫祝那偷來的百目蛾卵。昨夜他割破掌心喂了血,此刻卵殼正在輕微顫動。
狂風驟然一吼,吊腳樓劇烈晃動起來,妹妹驚呼著抓住阿儺的手臂。
對岸傳來悠長的骨哨聲,噗通、噗通——又有人家煉蠱失敗,連人帶樓沉入了毒沼之鄭
阿儺咬緊牙,猛地挑開籠子,伸手將蛾卵塞進金背蜈蚣口器。那一下雖快如閃電,可還是被蜈蚣的毒腭咬了一下。
酥麻、如瘴氣漫上來,他仿佛看見金背蜈蚣的復眼突然裂開,滲出琥珀色漿液。
耳邊,仿佛聽到千萬只蠱蟲振翅。
他能感受到,那只金背蜈蚣,在籠中暢快地啃食大餐,可甲殼縫隙里,卻漸漸長出灰白絨毛。
那劇痛,從指尖一直傳到肩膀。讓他回想起一年前那一幕、巫祝的臉。
巫祝枯干的手指輕撫著他的肩膀,一條灰白的幼蠶順著手指拱啊拱,爬到他肩上。
“阿佗好孩子……”
阿儺渾身一震,從劇痛中驚醒,左臂不知何時爬滿了灰白的絨絲。妹妹正用銀刀剜去他肩頭發黑的皮肉,血滴在火盆里滋滋作響。
“阿哥。”妹妹在裙擺上擦了擦刀上血,“巫祝了,下個月我們再煉不出蠱種,就要沉沼。”
…………
子夜時分,阿儺帶著蠱籠,悄悄潛入毒沼。
百目蛾的幼蠶從金背蜈蚣的尾根破殼而出,啃食著金背蜈蚣的腿,在月光下泛著浮尸般的慘白。
他憑著記憶往毒澤深處游了許久,終于遠望見一塊灘涂,那里埋著半截古碑。
古碑周圍厚實的淤泥,是蠱蟲最好的養料,被稱為“地龍髓”。
地龍髓養出的蠱蟲,都巨大無比。當年阿爸,就是在這里被百足骨蚺吞掉的。
這一次,他運氣很好,沒有驚動百足骨蚺,平靜地靠了岸,坐在古碑旁的淤泥之鄭
阿儺將蠱籠浸入黑水淤泥,長喘了一口氣。可忽然間,似有無數透明絲須從肩膀鉆出,沉浸到黑水之鄭
眼前再次現出幻覺——回首一望,整個黑水峒竟似籠罩在一張巨大的蛛網中,每座吊腳樓好似網上的露珠。道道銀絲從巫祝的木樓垂下,末端粘著所有試蠱人。
耳邊仿佛聽到百目蛾的振翅聲,咽下喉間腥甜,后背奇癢無比,有什么東西正在肩胛骨下蠕動,像要破繭的蛾……
轟轟水響,一個扭曲黑影在從水下涌來,掀起巨浪。
頭如枯骨,身如巨蚺,腹下百足,赫然是一只只人腿……